七月初六,林府浩浩荡荡一行人搬到了郑府,将郑府的牌子换成了林宅。
初六之前,除了林寒溪所住的清园,其他院落和屋子早就开始了搬迁,初六这一天其实只剩她这园子东西,下人们手脚也迅速,因此午饭就在新的林宅用了。
刚想着吃完午饭歇一歇,就听见外面一阵吵嚷,林寒溪刚躺下就睁开了眼睛。
“怎么回事?”林寒溪问着话,坐起身来。
小蜻蜓从外面跑进来,头发都有些松散了,“姑娘!姑娘!殿下来了!”
殿下?难不成是周钧安回来了?
素鸢给林寒溪穿上鞋子披上衣服,林寒溪快步走了过来,“不是说回不......”
青玉坠子摇了摇,定了身。
周钧宣笑意盈盈的,身边跟着一众王府的手下,将林家家仆拦在外面。这土匪一样的行径,倒是与他六哥一脉相承。
气势汹汹,倒像是来抢亲的。
“我没来晚吧?”他跟邀功似的拍着胸脯,生怕少了林寒溪的夸奖。
“清宁不知,今日我与殿下有约?”
“那你可与别人有约?”
“不曾。”
“那从此刻起,你便与我有约了。”
“什么?”
周钧宣这脑子在想什么?
他似是很理解林寒溪此刻的疑惑,上前走了两步,“准确的说,是我为了防止你与别人有约,先来约你。”
林寒溪被周钧宣这常人难以理解的脑子逗乐了,“七殿下莫不是说,你是为了晏清来堵我的?”
周钧宣打了一个响亮的响指,“正解!”
接着他又神秘道:“你别以为我不知道,前几日五哥和程瑛在你这里待了好久!等我六哥回来,我必定要告状的!”
便是素鸢和小蜻蜓都忍不住掩面笑了起来,林寒溪摆摆手让林家下人散去,转身进了屋子,周钧宣让王府的人留在外面,自己跟了进去。
春亭方才去房妈妈那里拿林寒溪常用的安神香,并没有看到这戏剧的一幕,却看见一个衣着华丽的男子进了林寒溪的屋子。
他本来走得稳当,却瞬间跑了起来,手里的香丸差点跌落。
待走到廊下听见七殿下周钧宣的声音,才慢了下来,平复了呼吸,不露出一点痕迹。
他双手拿着装香丸的檀木盒子,走到香气殆尽的铜炉旁掀开盖子,却听周钧宣不解道:“他一个男人,怎么在你屋子里伺候?”
春亭手一抖,差点将三个香丸都扔进香炉,小心放轻了动作去听林寒溪的回答。
“七殿下屋子里有侍女吗?”
“那自然是有啊!”
“七殿下屋子里有女人,我屋子里就不能有男人了?”
“你......寻常女子莫说成婚之前,便是闺阁之中也少与男子接触。怎么到了你这里,什么都不是规矩了?”
林寒溪觉得好笑,“若我讲究这些规矩,七殿下此刻可不会为了你的六哥搅得人不得安眠。”
不讲规矩,才能哄得周钧安一发不可收拾。
经她一说,周钧宣才看到她外衣披身,长发散在身后,正是一副准备入睡的模样。
“这大白天的,有什么好睡的?今日七夕,东阳大街上张灯结彩的,好玩的多了去了,你在这睡大觉算怎么回事?”
林寒溪这才彻彻底底听明白了周钧宣的意思。
周钧安一离京,这个游离在朝堂之外的七殿下怕是没了主心骨,烦躁无聊了许久了。七夕加上五殿下,倒是给了周钧宣一个大闹林府的由头。
林寒溪打了个哈欠,“我连日睡不好,今日才有了些许睡意。七殿下也不想晏清回来的时候,我成了白土枯骨吧?”
周钧宣却觉得林寒溪在推诿,“你该不是要把我支走,约别人相见吧?”
“七殿下觉得我有几条命等着晏清来取?”
这话倒是不差,六哥绝对受不了自己女人身边有其他男子。
要不然,周钧安在的时候,他也不会轻易来招惹林寒溪的。
此时,春亭和小蜻蜓从她的屋子里走出来,手里捧着一堆小玩意。
鞭子跳绳沙包,陀螺空竹并牌九,引得周钧宣眼神一阵阵发亮。
小蜻蜓拉着周钧宣去别的院子玩耍,素鸢和春亭伺候林寒溪睡下。
春亭放了窗户,跪坐在林寒溪榻边,悄无声息地看着她缓缓沉入睡眠之中。
这样下去不行,这样下去一辈子都只能是姑娘的下人。
只能是别人眼中可有可无,离开最好的下人。
他想到了周到妥帖的素鸢,想到了伶俐机灵的小蜻蜓,想到了坚定聪慧的含蕊,想到了日渐稳重的林芝,想到了旷达洒脱的何松音,想到了手握权力的周钧安。
要让姑娘觉得他不可或缺,就要有站在姑娘身边独一无二的资本。
若是从前,他还有一副好嗓子,可是如今他还能有什么呢?
他需要尽快找到,属于自己的价值。
不知道自己在榻边思考了多久,林寒溪微微动了动身子,周身浮动着焦躁的气息。
他听到林寒溪在呢喃着什么东西,只是声音太轻,他听不清。
结果刚凑过去,林寒溪已经拼命压制住了自己梦中的恐惧,声响渐渐小了下去。
林寒溪总是这样,在梦中也不肯流露出丝毫真实的心情。
夜色降临,两颗香丸都燃尽了,林寒溪才慢慢醒了过来。
空气中浮动着一些不同寻常的气息,可是晕晕乎乎的林寒溪此刻只能意识到不一样,却无法准确思考出是什么。
春亭起身时因为跪的太久,险些站不起来,摇晃了一下扶住床榻才稳住身子。
林寒溪迷茫地抬头看着他,“今日是你守着我?”
春亭转过身来点了点头,林寒溪接着问道:“那我有没有说什么?”
他摇了摇头,林寒溪声音陡然严厉起来,“抬头!看着我!”
春亭依言照做。
“我,有没有说什么?”
她的眸子已经褪去了昏沉的迷蒙,往日的睿智逐渐回归,注视着一言不发的春亭。
“我说了,对吧?”
春亭点了点头,指了指自己的耳朵,又摇了摇头。
你说了,但是我没听见。
林寒溪见他不似作伪,面色稍霁,“去叫素鸢吧。”
春亭退了下去,打开门去寻素鸢。
素鸢在盯着下人准备一会儿七夕出游的东西,见春亭走了过来,忙道:“可是姑娘醒了?”
春亭点头,素鸢快步走过他身边,却猛然想起了什么,又退了回来,不顾春亭的反抗将他的手心掰开,看到他自己用指甲刻出的血痕皱了眉。
“姑娘难入眠,那香丸寻常人用了不昏睡一天都是好的。你不能每次都用这个法子守着姑娘的,你能有几只手供你这么作践的?”
春亭摇摇头,这不是作践。
但是素鸢看不懂,此刻也没时间懂,从袖子里拿出一个小药瓶来塞到他手里,“春亭,姑娘能违背房妈妈留你在身边,是为了什么,你知道吗?”
终于有人告诉他这个答案了。
当日用面人吸引林寒溪,只是他走投无路下的赌注。稀里糊涂进了林府之后,他不止一次思考过林寒溪到底为什么留下他。
为了他的皮囊?他摇摇头。
“因为,你为了你姐姐,什么都可以不要。”
“姑娘也是一样。”
“她在你身上看到了曾经的自己和未来的自己。”
姐姐。
原来今日他没有听到的那两个字,是姐姐。
周钧宣由小蜻蜓陪着玩了一个多时辰,紧急沐浴更衣之后,恰好林寒溪也收拾停当了。
“我还以为,你要五花大绑才肯和我出门玩去呢!”
“左右逃不过七殿下的盛情,况且我入京之后着实没有好好玩过。这次有七殿下作陪,想比一定能玩个尽兴。”
周钧宣没有听出林寒溪对自己不学无术的调侃,先前玩耍的劲头还没有消散,不消多说就打头往府外走去。
林寒溪上了马车才意识到,今日只有素鸢陪着自己。
往日有了这种好事,小蜻蜓就算不打头阵也要紧紧跟着的。
素鸢见林寒溪面有疑惑,便主动说到:“小蜻蜓为了陪好七殿下,累得不轻已经一睡不醒了。春亭守着姑娘入睡,两个时辰没有动,身子也乏了,我便让他也去歇了。”
林寒溪点了点头,没有多说什么便让小五子驱车往东阳大街去了。
虽然时值七夕,各街都多有装点,花灯彩楼无数,但是若想要看景游玩,首屈一指的还是东阳大街。
到了东阳大街街口,几人就下了车。
周钧宣出行不喜欢下人跟着,林寒溪身旁只跟着素鸢,三人不疾不徐顺着街道往前走去。
捏面人的,吹糖人的,喷火的,顶缸的,胸口碎大石的,比比皆是。
说书的,作画的,下赌的,演皮影戏的,三五步就能碰到一大堆。
林寒溪仔细听了听,不管是评书还是皮影戏,都与北境相差无几。只是北境毕竟连年征战,即便是新年也没有这般热闹的。
不过与北境不同的是,上京城中还有七夕戴面具的习俗。
往日不敢光明正大相见的少男少女,戴上面具倒是大大方方并肩走在一起,和声细语地交谈着。
不过看着关云长与孙大圣手牵手,林寒溪还是觉得自己有点接受不了。
她最大的感触就是,人太多了。
人挤人,人挨人,稍不注意就双脚腾空被人架着往前走。
素鸢拼命护住了林寒溪的斗篷,林寒溪头一次觉得热闹是这样烦人。
她对着刚刚脚面被结结实实踩了一脚的周钧宣道:“七殿下,这就是你说的好玩吗?”
周钧宣被踩得龇牙咧嘴,却还是嘴硬得很:“这不比你在屋里睡大觉强?北境是能有这么多花灯彩楼耍把戏,还是能有这么多才子佳......”
周钧宣不知道看到了什么,陡然收了声。
林寒溪顺着周钧宣直直的目光回望过去......
这不是程瑛和梅胜雪吗?
还真是一对才子佳人啊。
如果忽略程瑛冷若冰霜的面庞的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