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童立马死死拉住少年,一脸即将分开的惶恐不安。
少年纤细的手拍了拍女童,让她安静下来,随后缓缓抬起了头。
少年眉目精致,我见犹怜,红通通的眼尾让所有想伤害他的人都不忍心下手。
“她年纪小还不懂我的用意,但是你明白我的,对吧?”
“春亭。”
“原是东阳大街上一户卖面人的,前年春亭的姐姐上山摔断了腿,他便将自己卖进了**楼。不过不是小倌儿,是小唱,但都是伺候人的活儿。四月上,他姐姐便病逝了。按理来说,他在**楼里赚的银子都给了药铺,但是五月初就拿着手指粗的金条给自己赎了身。不过**楼有规矩,赎身可以,小唱毁嗓子,小倌毁脸蛋。所以,这个叫春亭的,现在应该已经是个哑巴了。”
风池一口气说了这么多话,不知道周钧安让他差一个无关紧要的小唱做什么。
照海见周钧安没有说话,估计是气得不想说,于是开口道:“那,跟在他身边的女童是谁?”
“是他邻居,他在**楼的时候那个小姑娘就帮他照顾姐姐。小姑娘父母都死了,基本都是春亭在养着,跟亲妹妹差不多。”
四月三十,林寒溪和秦友嘉在**楼见的面。五月初,那个叫春亭的就从**楼赎了身,周钧安再想不明白就是个顶顶傻的。
他想起了昨晚从雁城回来的暗卫打探的消息。
林家在北境是数一数二绵延百年的富商,大梁十三州皆有铺子和庄田。小到南面的鲜果,北面的皮子,大到东面的海珠,西面的宝石,林家明里暗里皆有涉及,而且大部分都是暗地里的生意。若不是有心人,还真查不到是林家的产业,官府的记档上都看不出来。
林家简直是富可敌国。
但是林家刻意低调,无论是林府祖宅还是各地明面上的宅院都极为普通。不然凭借林家的实力,压根用不到跟九品织染所大使做邻居,在王爷府周围买一处宅院怕是眼睛都不用眨。
闷声发大财的典型代表。
林家上一任家主是林寒溪的祖母蒋敏,育有二子。长子林思睿享年二十三,重病逝于景平十年二月,今上登基的那一年。林思睿娶妻刘庭羽,二人的女儿便是林寒溪。次子林思明于天启二年高中状元,尚公主,次年死于京郊流匪之手。
林家的家主似乎不完全是按照血脉传承,其中的规矩还不得而知。
林寒溪生于天启元年九月,自小能歌善舞,性情温柔和顺。但是天启十六年,林寒溪大病一场,闭门不出。
再出现在众人眼前时,是一年后天启十七年初春,当时雁城县令成夫人所举办的赏梅宴上。
据探子所说,那时候的林寒溪病弱不堪,一阵风似乎就能把她吹上天。
周钧安从探子口中得知她大病一场的原因后,捏碎了一个茶盏,惊得探子连忙跪下,以为自己说错了什么惹了王爷不快。
“继续说。”
那之后,林寒溪更是如同扎根在林府一般,断绝了与府外的往来。
天启十八年,刘庭羽离世,对外说是病重。但是探子找到了当年常与林府行医的大夫,实际上刘庭羽是癫狂而死。
刘庭羽离世之后,林老夫人似乎预感到林府后继无人,亲自上阵带着林寒溪天南海北地做生意,手把手地教了两年。
直到天启二十年,林老夫人积劳成疾,缠绵病榻,林寒溪正式慢慢接管林府所有的生意。
直到今年二月份,林老夫人离世,林寒溪四月底抵达上京。
探子所能查到的,远远不满足周钧安的好奇心。
看来想要知道更多,只能撬开林寒溪的嘴。
周钧安忽地起身,照海险些没跟上。
“来人!备马!”
春亭忽闪着大眼睛,落下泪来,点了点头。他既觉得委屈,又觉得林寒溪此举是情有可原。
一个只见过一面、来路不明的男子入府做事,任谁都不能轻易相信。
她可以给女童一个遮风避雨的住处,也可以拿女童做一个囚禁他的枷锁。
只是林寒溪不知道,她自己才是春亭的枷锁。
女童十分害怕,不肯离开春亭半步,好像觉得只要这次分开,就永远也见不到春亭了。
那她真的就只剩自己一个人了。
春亭擦干了女童的泪水,指了指她的破衣服,做了一个吃饭和睡觉的动作,又小心翼翼地指了指坐在主位的年轻家主。
女童明白他的意思,听这个女子的话,能吃好穿好能不怕讨债的上门要钱,睡个安稳觉。
可是女童还是怕,林寒溪觉得有些不耐烦了,“你叫什么?”
“花柒。”
“小花柒,跟着你身后的姐姐走,自此之后你和春亭哥哥就都有家了。”
花柒还想说什么,但是春亭已经将她的手交给了小蜻蜓,只得跟着小蜻蜓离开了外书房。
花柒年纪小,不明白这是苦命人的求生之道,只是觉得春亭哥哥不要她了。
春亭转过头来,结结实实地磕了三个响头。外书房中无一人阻拦他,也无一人发出惊呼声。
林寒溪慢条斯理地喝了一盏茶,受了他的感恩,看着额头发红的春亭道:“你故意在我常去的街上摆摊子卖面人,还一连捏了四五个我,不就是在等我救你吗?”
春亭咬着自己的下唇,白皙的脸庞上透出小心思被戳穿的红晕。
房妈妈还不知道春亭曾是**楼的小唱,以为又是林寒溪从哪个犄角旮旯里捡回来的可怜虫。
林寒溪从北境带过来的这些人,基本上都是她曾出手帮过的人,因此对她本人忠心不二。
他们认的不是林家家主,而是林寒溪。
林寒溪收了捉弄他的表情,认真思考起来:“林府不养闲人,你也不能在府中游手好闲。如今你已经哑了,迎来送往的场面活你是做不了了。我的屋子......”
林芝的心蓦地被提了起来。
林寒溪的屋子,向来只有房妈妈、素鸢、小蜻蜓,还有自己可以出入。其余的侍女小厮连上房都不得接近,除非人手不够忙不过来,否则只能在庭院中传话。
这个春亭是什么人,竟然连上房都让林寒溪考虑到了。
“姑娘......”房妈妈怕林寒溪说出什么不可挽回的话来,抢先一步道。
林寒溪笑了笑,“妈妈莫急,他自然是不能进我屋子的,就在外书房伺候吧。林总管,你来安排。”
林芝松了一口气,弯腰应下了。
“好了!可以吃饭了!”林寒溪站起身来,在经过春亭的时候见他还跪着,可怜巴巴的,忽然就忍不住逗逗他。
她伸手捏住春亭的下巴,迫使他眸中带泪地仰望着自己,“真可惜啊。你要是个女子,还能给我暖床呢......”
在场诸人,还真听出了些许旖旎的可惜。
“多日未见,没想到林家主在这里救风尘呢!”周钧安大跨步走了进来,如入无人之境。
乌江岸无疑已经彰显了他的身份,一堆人乌泱泱行礼。林寒溪看到院中的人都已经被王府侍卫控制住了,这才没听到传报。
她眸色冷了下去,再抬起头来,又是那个春风拂面的林姑娘,林家主。
“免了,除了林姑娘和......跪着的,其他人都出去。”
府中下人都去看林寒溪的脸色,林寒溪点了点头,其余人都退了下去。
周钧安心里有个不大不小的惊讶。
即便王府侍卫来势汹汹,竟然还有个别不怕死的想要往外书房跑,给林寒溪通风报信。要不是侍卫的刀收了力,恐怕不只是见血那么简单。
从某种程度上来说,林府上下对林寒溪算得上是忠心耿耿了。
她似乎总有种能力,能让所有人为她臣服,心甘情愿。
周钧安从主位上拿起茶盏,自顾自倒了一杯。
“好不容易休沐,就在街上见林家主演了一出救风尘。好在我来的及时,还没收场。”
林寒溪看着他行云流水的动作,不由得一愣。即便戴着乌江岸,他也不可能看不见杯盏边缘留的红色口脂。
林寒溪的口脂。
周钧安似乎是在挑衅她,特意转了一下杯盏,双唇压着林寒溪的口脂印记,清清浅浅地喝了一口茶,似乎那是什么玉露琼浆。
他眉毛一挑,自始至终都紧紧盯着林寒溪的神情。
看着林寒溪微微抽搐的嘴角和微微加重的呼吸,他得意地抽了一下嘴角。
这才有心思去看,跪在下面的春亭。
春亭早已经被周钧安刻意外放的气场吓得瑟瑟发抖,跪伏在地上面都不敢抬。
林寒溪直视审查的目光,春亭大气不敢出的恐惧,已经抚平了周钧安心中的不快。
他气定神闲地去看林寒溪,让她坐下。
这是你家还是我家,用你说?林寒溪小孩子似的挂了脸,却也敢怒不敢言。
周钧安看到林寒溪的神情,意识到自己做的似乎有些过了,不由得微微坐正了一些,和声道:“听说林姑娘为姑母的生辰宴跑前跑后,出了不少力。”
“出力倒是说不上,只是跟在魏女官后面长长见识罢了”林寒溪眼珠子一转,想要将周钧安的注意力从春亭身上引开,于是道:“只是长公主生辰将近,我这生辰礼还没什么着落,心中属实不安。”
原来是来打探长公主喜好来了。
“你与魏女官相谈甚欢,什么样的生辰礼最符合姑母的心意,对你来说是难事吗?”
林寒溪心道,你不知道你姑母什么性子吗?只要是金银玉器,就没有不爱的。除非她能打一个庙宇高的纯金佛像送她,否则很难在寿礼中脱颖而出。
周钧安脚尖一挑,“我瞧他就不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