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旧影与香槟
她深吸一口气,系好安全带,将车缓缓驶出停车场。
纷扬的雪花扑向挡风玻璃,又被雨刮器利落地扫开,一如她此刻懊恼的心绪。
她气自己居然还会因为一个模糊的侧影、一个相似的轮廓就方寸大乱,那颗不争气的心脏,竟还会为他可能的出现而骤然紧缩。
“林晚晴,你真是没出息。”她低声咒骂了自己一句。
去往姜知雨预订的派对别墅需要穿过大半个城市。
车流在雪天里行进得缓慢,红灯一个个亮起,给了她太多时间去沉浸在那份不该有的慌乱。
她打开车载音响,调到常听的新闻频道,试图用主持人不带感情的声音填满思绪的空隙。
按照姜知雨之前火急火燎发来的清单,她需要先去一家相熟的花店取新娘订好的手捧花。
停好车,推开玻璃门,温暖湿润的空气裹挟着浓郁的花香扑面而来。店里灯火通明,各色花卉争奇斗艳,生机勃勃的景象让她紧绷的神经稍微松弛。
“您好,我来取姜小姐预订的花。”她掸了掸身上的雪,抬头看向店主。
“您好,是林老师吧!”花店老板娘热情地招呼,“姜小姐订的主捧花准备好了,我正做最后整理,您稍坐一下。”
林晚晴点点头,目光落在那一丛丛娇艳的玫瑰和满天星上,心想姜姜一定会喜欢。
“晚晴?”
一个带着些许不确定的温和男声在身后响起。
林晚晴转身,看到一个穿着深蓝色大衣、身形高挑的男人站在不远处。
他手里正拿着一束包装精美的香槟玫瑰与尤加利叶搭配成的花束。
他戴着无框眼镜,气质斯文干净,眉眼间带着几分熟悉的书卷气。
“宋谦?”林晚晴有些惊讶地认出了他,“你回来了?”
宋谦,她和姜知雨的初中同学,也是当年那个总是安静坐在她斜后方,会在值日时默默帮她们擦完最高处黑板的男生。
后来他出国读高中了,考上顶尖医学院,联系便渐渐少了。只在同学群和姜知雨偶尔的念叨中,得知他成了一名非常出色的心外科医生。
“嗯,刚回来没多久。”宋谦走上前,嘴角漾开真诚的笑意,眼角的细纹显得温和而可靠,“姜姜的大日子,我怎么能错过。”
他晃了晃手中的花束,“想来想去,还是觉得要带一束花比较稳妥。你这是?”
“我来帮姜姜拿她的手捧花。”林晚晴指了指老板娘正在忙碌的方向。
“那正好,等会我们一起过去?”宋谦自然地提议。
林晚晴没有反对。
多年不见,宋谦身上有种让人安心的沉稳,恰好可以冲散她自下午以来那份莫名的烦躁。
两人各自取了花,一起走向停车场。林晚晴开了自己的车,宋谦的车也停在附近,便约定好一前一后开往派对别墅。
——
到达时,里面已经是一片热火朝天的景象。
姜知雨看到他们前一后进来,手里都拿着花,眼睛立刻亮了,扑过来先抱住林晚晴,又惊喜地看向宋谦:
“宋谦!你总算到了!还跟我们晚晚一起来的?这么巧?”她促狭地眨眨眼,目光在两人之间逡巡。
“别瞎想。”林晚晴无奈地把手捧花塞到她怀里,“在花店正好碰到。”
宋谦也笑着递上自己的花束:“纯属偶遇,姜姜你别乱点鸳鸯谱。恭喜。”
姜知雨嘻嘻哈哈地接过,也没再追问,立刻给他们分配了任务。林晚晴被拉去核对餐品和酒水,宋谦则因为身高优势,被派去悬挂那些总也挂不正的装饰拉花。
忙碌是治愈心绪不宁的良药。
林晚晴穿梭在喧闹的人群中,核对单据,指挥工作人员调整细节。
身边是姜知雨幸福而略带神经质的絮叨,是祝安端庄又可靠的身影,还有其他朋友的欢声笑语。
她被这种热烈而真挚的氛围包裹着,下午那场无谓的心悸渐渐被压到了心底角落。
派对正式开始前,林晚晴终于有机会坐下,接过宋谦递来的一杯香槟。
冰凉的液体带着细腻的气泡滑过喉咙,带来一丝微醺的暖意。她看着不远处正在和朋友自拍的姜知雨,脸上终于露出了今天第一个发自内心的笑容。
晚宴是自助形式,气氛轻松随意。
新人上台简单开场了两句,乐队开始奏起轻松愉快的歌曲。
林晚晴和宋谦,以及几个旧友坐在一起。大家聊着各自的近况,回忆着青葱岁月,笑声不断。
宋谦就坐在她旁边,他依旧是习惯性地照顾大家,细心地将够不到的餐点挪近一些,会在杯子空了的时候适时地续上一点香槟。他会在别人说起某个好笑的话题时,侧过头看她,眼神温和,带着浅浅的笑意。
他话不多,但存在感很强。这种无声的体贴,像一道温和的屏障,将她与外界那些纷扰的思绪隔离开来。
她开始真正投入地享受这个夜晚,酒精让她脸颊泛红,眼神也染上了几分朦胧的愉悦。她甚至和宋谦聊起了最近看的一些书和电影,发现彼此在审美上竟有不少共通之处。那种久违的、轻松交流的感觉,让她紧绷了一天的身心逐渐舒缓下来。
派对进行到一半,气氛正酣。祝安接到一个电话,对着姜知雨耳语了几句,便匆匆离开了大厅。大家并未在意,依旧喝酒聊天,主唱稍事休息,乐队奏响了更舒缓的爵士乐。
大厅一角的灯光悄然亮起,那架原本作为装饰的三角钢琴前,不知何时坐了一个人。
喧闹声渐渐平息下来。
林晚晴正低头抿着香槟,和宋谦讨论着一部电影结局的隐喻,并未立刻注意到周围的异样。直到一串流畅而熟悉的钢琴前奏如流水般倾泻而出。
这旋律……她握着酒杯的手指猛地一僵,难以置信地抬起头。
灯光勾勒出钢琴前那个挺拔的背影,深色西装,利落的短发。他修长的手指在黑白琴键上从容游走,一段深情而略带感伤的旋律之后,他侧过头,靠近立式麦克风。
“一首很久以前写的歌,叫《第十年》,送给姜知雨和祝安。祝你们,不止十年。”
他抬头向姜知雨和祝安致意,扫视了一圈现场,开始继续弹奏。
是余意!林晚晴感觉自己浑身的血液似乎都在一瞬间凝固了。香槟的酒意还在体内蒸腾,让她产生一种强烈的不真实感,视线甚至有些模糊,几乎以为自己醉得出现了幻觉。他换了一身衣服,但发型还是没变。下午在停车场,不是错觉。
他怎么会在这里?祝安刚才离开……是去接他?
歌声响起,是他标志性的、带着故事感的嗓音,比记忆里更沉静温柔,每一个字都像羽毛,轻轻搔刮着她的耳膜,也搔刮着她心上那道自以为早已愈合的疤痕。
宋谦敏锐地捕捉到了她的情绪,“你没事吧,要不等会早点走,我送你。”
“没事没事,我可能稍微喝多了一点。”林晚晴低下头去,极力克制着脸上的表情,毫不在意地小口吃着切角蛋糕。
应该没看到我吧……
她想起了那年的雨夜,想起他决绝的神情。明明不是我的错,这么多年再见,为什么不是恨意,而是心虚呢?
她搞不懂自己,只想快点逃离这里。
一曲终了,掌声雷动。姜知雨激动地捂着脸,靠在祝安的肩头,眼泛泪光。
余意在掌声中起身,微微鞠躬致谢。他的目光穿过人群,精准地、毫无偏差地,落在了林晚晴的身上。
他没有走向今晚的主角,而是径直朝着她所在的方向走来。
一步,两步……周围的喧嚣似乎在为他让路。
他在她面前站定,距离近得她能清晰地闻到他身上那清冽的雪松气息,混合着一丝陌生的、属于成年男性的凛冽。
他低头看着她,深邃的眼眸里不再是下午那可能的、被她自我解释为“认错人”的漠然,而是翻涌着复杂的、她看不懂的情绪。他的嘴角牵起一个极淡的弧度,带着某种宿命般的了然。
他开口,声音不高,却清晰地穿透了背景的音乐和嘈杂,足以让她听清,让她逃不了、躲不开:
“林晚晴,好久不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