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已深,林间临时搭起的篝火噼啪作响,映着仲微苍白的脸。
她肩臂处的伤口还渗着血,被粗布草草裹着,一动就疼得皱眉。虽用草药敷过,血渍仍透过布条渗出来,在衣料上晕开一小片暗沉的红。
“赤献,郁垒。”仲微的声音比平时低了些,却依旧稳得很,她抬眼看向面前两个身形挺拔的手下,“阿旭就交给你们了。”
被点名的赤献立刻上前一步,她穿着灰色劲装,马尾高高梳起,脸上没什么表情,只郑重地点头:“尊主放心,我们一定把大殿下安全送到山下,您不和我们一起吗?。”
旁边的郁垒性子要急些,他抓了抓头发,看着仲微肩上的伤,眉头拧成一团:“尊主,你一个人在这里太危险了!要不我留下陪您,让赤献带大殿下走?灵族的人说不定还会回来,您……”
“不行。”仲微打断他,目光扫过赤献搀扶着的仲绪。
男人脸色苍白,嘴唇抿得紧紧的,右手还攥着一块墨玉。
仲微伸手,轻轻摸了摸仲绪的头,指尖触碰到冰凉的耳朵,她放柔了语气:“阿旭,你们先下山,到山下的客栈等我,我要去救玄真。”
计蒙站在她身边,看着她紧攥着剑柄,明显想起身的模样,先按住了她的肩膀:“尊主,你别急。玄真公子既是灵族人,身上带着灵族神器,那些人就算抓了他,也未必敢真下狠手……”
仲微咬了咬下唇,目光里满是焦灼:“可他一个人……”
“你的伤更要紧。”计蒙打断她,指了指渗血的伤口。
“破阵时你硬扛了一下,再拖下去怕是要化脓。咱们先在这休整两天,等你能提剑了,再一起去找他,比你现在带伤闯过去强。”
仲微低下头,看着自己微微发颤的手。
确实,现在连握稳剑柄都费力,真遇上那些人,非但救不了玄真,反而可能拖后腿。
仲微沉默了片刻,终于松了口气,点了点头,声音沙哑:“行,听你们的。先疗伤,等好了再去找他。”
“放心吧,玄公子肯定不会有事的。”计蒙转身看着仲,与她对视,眼神亮得像天上的星。
“您要先把伤养好,才能想办法去救玄公子。我们不给他添麻烦,就是帮玄公子最大的忙了。”
她说着,从怀里摸出一个小木盒,塞进仲微手里。
那是前几日玄真叫她帮忙转交给仲微的东西,“玄公子叫我转交这个,说是能保平安。”
赤献看出仲微是铁了心要独自留下,便拉了拉郁垒的胳膊。
郁垒虽仍有不甘,但也知道眼下不是任性的时候,他重重地点了点头,走到仲绪另一侧,小心地扶着男人的胳膊:“那我们先带大殿下下山了,尊主保重。”
仲微点头,看着三人的背影渐渐被白雾吞没,再也看不见了,仲微才缓缓直起身,靠在石柱上,长长地舒了一口气。
仲微走进山洞更深处,将洞口的藤蔓拉了拉,确保没人能轻易发现。
她坐在干草上,解开左肩的布条,伤口狰狞地暴露出来,寻常草药只能暂时止血,根本无法让伤口愈合。
她从怀里摸出一个小小的瓷瓶,里面装着玄真之前给她的聚灵丹。
那是玄真用自己的灵力炼制的,能快速修复伤势,原本是准备给她应急用的,没想到现在倒派上了用场。
仲微倒出一粒丹药,放进嘴里,丹药入口即化,一股温热的灵力顺着筋脉进入魔核,再缓缓流遍四肢百骸。
她想起前几日在山下的小镇上,玄真笑着对她说,等处理完章尾山的事,就带她去灵族水境看桃花,说那里的桃花是整个十三界最漂亮的。
当时没怎么在意,现在细细想来也不知是巧合还是什么,灵族竟也有水境,还同样种满了桃花。
可现在也容不得仲微多想,他被关在灵族的地牢里,不知道受了多少苦。
想到这些,仲微的心脏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攥紧了,痛得她几乎喘不过气。
她攥紧了拳头,指甲深深嵌进掌心,鲜血顺着指缝流出来,滴在干草上。
“玄真,你再等等我。”她低声呢喃,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
“我一定会救你出来的,一定。”
与此同时,灵族五台山的地牢里,却是另一番景象。
这里没有半点灵气,只有弥漫在空气里的血腥气和铁锈味,黑色的石壁上刻满了密密麻麻的符文,符文泛着冰冷的红光,将地牢里的每一寸空间都笼罩其中。
这是灵族特制的锁灵咒,能压制一切灵力,哪怕是修为高深的仙尊,进了这里也只能任人宰割。
玄真被绑在地牢中央的石柱上,手腕和脚踝都套着粗重的锁灵链。
链子是用千年玄铁混合着厌灵砂炼制的,绑在皮肤上,像是有无数只蚂蚁在啃咬,源源不断地吸收着他体内的灵力。
他的衣衫早已被血浸透,原本洁白的衣料此刻变得又脏又破,露出的胳膊和胸口上满是鞭痕,旧伤结痂后又被打成了新伤,脸上沾着灰尘和血迹,头发凌乱地垂下来,遮住了大半张脸。
但即使这样,他的脊背依旧挺得笔直,像是一根宁折不弯的竹。
“哗啦——哗啦——”
沉重的铁链拖地声在寂静的地牢里响起,两个穿着灵族服饰的男人走了进来,他们手里拿着鞭子,脸上带着得意的神色。
其中一个人走到玄真面前,抬脚踹了踹他的膝盖,粗声粗气地说:“起来!族长要见你!”
玄真缓缓抬起头,露出一双布满血丝的眼睛,眼神冷得像冰。
他没有说话,只是静静地看着那两个侍卫,看得他们心里发毛。
另一个侍卫见状,忍不住扬起鞭子,就要往玄真身上抽:“敬酒不吃吃罚酒!给脸……”
“住手。”
一个低沉的声音从地牢门口传来,打断了侍卫的动作。
两个侍卫立刻停下手里的动作,转过身,对着门口的人恭敬地行礼:“参见族长!”
来人正是灵族的族长,聊苍。
他穿着一身紫色的长袍,袍子上绣着复杂的花纹,腰间系着一块玉佩,手里拿着一把铁扇,脸上带着温和的笑容,看起来像是一位慈眉善目的长辈。
可若是仔细看,便会发现他眼底深处藏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阴鸷。
聊苍缓缓走进地牢,目光落在玄真身上,像是在看一件失而复得的珍宝。
他绕着玄真走了一圈,才停下脚步,语气带着一丝“惋惜”:“玄真,你怎么把自己弄成这幅样子了?”
玄真闭了闭眼,再睁开时,眼底的冰冷更甚:“聊苍,你把我抓来,就是为了说这些废话?”
“废话?”聊苍笑了笑,他伸出手,轻轻拂过玄真脸上的血迹,动作看起来很轻柔,指尖却带着一丝力道。
“我养了你这么多年,把你从一个弃子培养成灵族最厉害的人,你就是这么跟我说话的?”
“人”这个字,像是一把锤子,重重地砸在玄真的心上。他猛地抬头,看向聊苍,眼神里满是愤怒:“你把我当人?呵……这话说出来你自己信吗?”
聊苍脸上的笑容不变,他收回手,从怀里掏出手帕,慢条斯理地擦了擦手指上沾到的血迹:“我以为你早就该知道了。你以为我为什么对你那么好?为什么给你最好的功法和最好的资源,让你成为灵族最年轻的护法?”
他顿了顿,眼神变得锐利起来:“因为你是我用神骨和无数人鲜血炼制出来的武器!你的存在,就是为了帮灵族统一十三界,就是为了替我扫清所有障碍!”
玄真的身体猛地一震,锁灵链在石柱上撞出刺耳的声响。
五岁那年,他被聊苍从乱坟堆里捡回来,聊苍对他很好,会亲自教他读书,会在他练功受伤时亲自给他上药,会在他承受不住力量时给予他鼓励。
他一直以为,聊苍是这个世界上最疼他的人,是他的亲人。
可直到遇见仲微,他才知道,真正的关心不是利用,真正的爱不是带着目的的施舍。
是仲微,让他知道,他不是一件没有感情的兵器,他是一个活生生的人。
“所以,你抓我回来,就是因为我不听话了,对吗?”
玄真的声音有些沙哑,却带着一丝嘲讽。
“你怕我跟了阿姐,就再也不会听你的话,怕我这个灵族兵器,再也无法为你所用。”
聊苍脸上的笑容终于淡了下去,他看着玄真,眼神里带着一丝冰冷:“阿姐?哈哈哈我对你那么好,你竟然想背叛我,背叛灵族!玄真,你可知错?”
“知错?”玄真突然笑了起来,笑声里满是悲凉和愤怒,“我何错之有?要说错,我也是错在不该相信你的鬼话,错在不该以为你真的把我当亲人!”
他的声音越来越大,到最后几乎是吼出来的,胸口的伤口因为激动而再次裂开,鲜血顺着衣襟流下来,滴在地上,溅起小小的血花。
聊苍的脸色彻底沉了下来,他盯着玄真,眼神里满是阴鸷:“看来,你是决定叛逃了。”
他说着,从袖筒里拿出一个小小的铜铃。
那铜铃约莫拳头大小,表面刻着复杂的符文,符文泛着暗红色的光,看起来有些诡异。
聊苍用手指捏着铜铃,轻轻晃了晃。
“叮——”
一声低沉的铃声响起,没有丝毫清脆,反而像是直接敲在人的神魂上,带着一股诡异的力量。
玄真听到铃声的瞬间,瞳孔猛地收缩,他感觉自己的神魂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抓住,然后狠狠一扯。
剧痛瞬间席卷了他的全身,像是有无数把刀子在切割他的神魂,又像是有无数根针在扎他的大脑,痛得他眼前发黑,身体不受控制地抽搐起来。
“啊——!”
他忍不住发出一声痛苦的嘶吼,头用力地向后仰,脖子上的青筋暴起,汗水顺着脸颊流下来,混着血迹,滴在地上。
聊苍站在一旁,脸上带着冷漠的笑容,手里依旧轻轻晃着铜铃,铃声一声接一声地响起,每一声都像是在凌迟玄真的神魂。
“怎么样,玄真?”聊苍的声音带着一丝残忍的笑意,“镇魂铃的滋味如何?这可是用你的神魂碎片炼制的,只要我晃一下,你就会痛不欲生。哼你以为你能逃出我的掌心吗?”
玄真的意识已经开始模糊,剧痛让他几乎失去了思考能力,但他还是咬着牙,用尽最后一丝力气,抬起头,看向聊苍,眼神里满是恨意:“你……你对我好……不过是……有利可图!你根本……根本就没有把我当人看!”
“有利可图?”聊苍笑了,笑得很冰冷,“是又如何?你本就是我炼制出来的兵器,为我所用,不是天经地义吗?”
他说着,又晃了晃手里的铜铃,铃声比之前更响了些。
玄真的身体抽搐得更厉害了,他感觉自己的神魂像是要被撕裂一般,眼前的景象开始扭曲,聊苍的脸在他眼里变得模糊不清。
但他的心里,却始终有一个身影在告诉他不能在这里倒下,他还要和仲微一起去看水境落日呢。
“我……我不会……听你的……”玄真的声音微弱得几乎听不见,却带着一丝坚定,“我不会……再受你的……控制了……”
聊苍看着他倔强的样子,眼神里的阴鸷更甚。
他停下晃铃的动作,突然话锋一转,语气带着一丝不容置疑的逼问:“苍梧生灵带回来了吗?”
玄真的睫毛颤了颤,喉结滚动了一下,却依旧紧抿着嘴唇,连一个字都不肯说。
聊苍见他沉默,眼底的寒意更浓,他将镇魂铃揣回袖中,右手五指成爪,指尖凝聚起一团灰黑色的雾气,带着蚀骨的阴冷:“既然你不肯说,那我就自己从你识海里拿!”
话音未落,他的手掌已重重按在玄真的额头。
灰黑色的雾气瞬间侵入玄真的识海,疯狂地撕扯着他的记忆碎片。
玄真只觉得大脑像是被生生剖开,无数画面在识海里翻涌。
他拼尽全力想要阻拦,却因灵核早被挖走,只能眼睁睁看着记忆被聊苍一一窥见。
聊苍的眼神随着记忆碎片的浮现而不断变化。
先是看到三个月前,他亲自将一个刻着灵族符文的黑色瓷瓶交给玄真,冷声道:“苍梧州子民的生魂蕴含纯粹的生机,能助我突破境界。你去屠了那座城,把所有生魂都带回来,不许出任何差错。”
而玄真正准备屠城的时候,就遇到了仲微一行人,在经历了一系列事情后他竟然放弃了任务。
聊苍看到这里,气得浑身发抖,按在玄真额头上的手猛地用力。
玄真瞬间喷出一口鲜血,染红了胸前的衣衫。
“好!好一个弃暗投明!”聊苍的声音因愤怒而变得尖锐,“我养你这么多年,竟养出了一个叛徒!”
暗牢的烛火忽明忽暗,映得聊苍脸上的纹路愈发阴鸷。
他居高临下地盯着被铁链缚住的玄真,见对方虽衣衫染血,眼底却仍燃着不肯屈从的光,忽然爆发出一阵低沉而嘲讽的大笑。
“真是想不到啊,玄真。”
聊苍俯身捏住他的下巴,力道大得几乎要捏碎对方的骨头,“你竟会对那个叫仲微的丫头情根深种?这才是超乎了我的想象。”
他指尖摩挲着玄真心口的旧疤,语气带着残忍的玩味,“当年我亲手挖了你的心,毁了你的灵核,就是要让你成为没有软肋的刀,你这样一个连心都没有的怪物,竟然还会动情?真是不可思议。”
玄真猛地偏头甩开他的手,喉间溢出一声冷笑,血沫顺着唇角滑落:“我是没有心,也没有灵核,但我挣脱了你的掌控,从地狱爬了回来。”
“聊苍,你费尽心机想把我变成你的傀儡,最后却只养出一个你的死敌。你说,到底是谁更没用?”
这话像针一样刺中聊苍,可他脸上却不见半分怒意,反而缓缓勾起唇角,露出一个令人毛骨悚然的笑容。
他松开手,拍了拍玄真的脸颊,声音轻得像毒蛇吐信:“你说得对,让你活着确实是我的疏忽。不过……”
他顿了顿,目光扫过玄真骤然紧绷的侧脸,“若是让你亲手杀了她呢?你说,没了那点念想,你会变成什么样?是彻底疯掉,还是乖乖变回我手里的玩物?”
“你想干什么?!”玄真猛地抬头,瞳孔因愤怒和不安剧烈收缩,铁链被他扯得哐当作响,“聊苍,你敢动她一根手指,我定要将你挫骨扬灰!”
聊苍却不再接话,只是冲暗处抬了抬下巴。
两个黑衣侍从立刻上前,面无表情地架起挣扎的玄真。
他站在原地,看着玄真被拖拽着向殿外走去,声音轻飘飘地追了上去:“别这么大火气嘛,带你去个好地方。”
玄真的怒骂声渐渐远去,暗牢里只剩下聊苍意味不明的笑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