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年前,时为香绝的白施惨死在自家后院。
当时正逢秦音上门商议圣坛比斗一事,还未进屋,秦音便觉有些诡异,以往这时,白施应已在屋外树下制香,此次还是他开口相邀,为何大门紧闭如此安静,便连那些晨起制香的学生也没看见一个?
秦音心有疑惑,但白施性子骄狂,不屑与人往来,更别说邀人到家中一叙,这次相邀,倒是让他惊讶许久,是以一早就赶了过来。
敲过门后,秦音望向初升红日,烟云游带群山,飞鸟惊掠树野,日头并不如正午时分热烈,不时有香气从院内飘来。
秦音正自观看,忽听身后林间有人唤道:“秦音。”秦音脸上带笑,转过头来,只见秦素玉挽着竹篮,穿一身青绿衣裙,手上腕钏闪烁光彩,缓缓行来。
“素玉,你怎么也来了?”秦音几步迎上,伸手扯住她衣袖,左臂从后揽上腰肢,目不转睛地看着她。
秦素玉将竹篮取下,微笑道:“我本来想让你带点东西给眠香,回了趟屋出来就不见你人影,我也有几日没见她了,索性就来看看。”
秦音低头掀开竹篮上的青布,见着里面放的糯米饭,皱了皱眉:“白施还是不让她吃东西?”
秦素玉叹气道:“只是辨错了一味香,就罚人半月不许吃饭,这一天天只吃野菜,哪里是把眠香当女儿来养?如何说都是二十几岁的姑娘了,也不见为她以后打算。”秦音若有所思,笑了笑,道:“别人家事我们也管不了,白施对眠香寄予厚望,严厉些也无妨。而且不是还有你关照吗?等下我把白施叫出来说事,你就进去看看她们母女,他也不好拦你。”
秦素玉见他手就要伸进竹篮,连忙拍开,嗔道:“这些是给眠香的,秦音我可告诉你,要是你敢这样对待秦晓,我一定饶不了你。”
“是是是,师姐你最疼人,我可不敢。”秦音目中闪过一抹痛色,转瞬又挂上笑脸。秦素玉面上一红,偏头别扭道:“我们已是几年夫妻,就别叫师姐了。”
秦音心里暗暗一叹:“是啊,已经是夫妻。”就听秦素玉担忧道:“白妹妹上次炼香出事后就一直卧病在床,现在也不知好了没有?”
想到白施昨日在他提起后,一副漫不经意模样,秦音不由说道:“应该快好了。”
两人在门外一边闲聊,一边等待,大约过了有半柱香,秦素玉心内疑惑渐生,不耐道:“一直不见人出来,是不是出事了?不行,我要去看看。”当下两掌就将门打开,嘴上喊着:“白妹妹,眠香。”直奔去院内。
秦音看着地上断裂的门闩,无奈摇摇头,便也追了进去。还未到后院,只听得秦素玉大声叫道:“秦音你快来。”竟是带了颤音。
秦音心下慌乱,害怕秦素玉出事,忙运功翻了墙头过去。定睛一看,但见庭院里躺了几名学生尸体,皆是身首异处,被人剖肚抽肠。
“难道是毒派的人干的?”秦音心中暗想,正待上去察看,秦素玉焦急道:“眠香她们呢?”秦音见那尸体上并未有中毒迹象,道:“去后院。”两人又一路赶往后院。
方一入内,两人便被眼前景象惊得怔在原地。白施的尸体躺在院中,心口处被人挖开一个大洞,鲜血染红身下一片土地,双目分别被一根长针刺中,死状极其可怖。
南疆素来有一种说法,人若是死前被人戳了双目,灵魂便寻不到投胎之处,至次变成孤魂野鬼,受尽地狱折磨,永无来世。族人对此深信不疑,如此恶毒行径,就是毒派也做不出来。
秦素玉身子一晃,踉跄着跑向白施尸体,视线游移不定,双手颤抖着不知该放到何处。
秦音稳了稳心神,上前扶住她双肩,秦素玉身子一软,向后倒进他怀里,小声抽噎起来。
“白妹妹。”秦素玉眼泪方落下,猛然回神,急切道,“她们母女会不会……”
秦音劝慰道:“你别急,你带雷珠了吗?”秦素玉摇头道:“没有。”秦音叹道:“那我们先找她们母女,不会有事的。”这时若让秦素玉去叫人来,她定是不肯,若是自己去,又不放心她一人在这,思前想后,秦音决定两人一起行事。
略过院中几具尸体,秦素玉先是推开白眠香的卧房,见房中陈设整洁,被褥也好好叠放,并无人宿过的痕迹。“倘若人不在这,便只能去了炼香房。”如此一想,秦素玉忙跑去侧屋那边。
炼香房大门敞开,屋内居中的盘蛇铜花扭盖香炉仍自喷吐青烟,秦素玉四下察看,就见一个身影缩在角落。
“眠香!”秦素玉声音颤抖,一步步走过去,白眠香抱紧怀中的人,低首不语。
这侧屋避不见光,屋内蜡烛早已燃尽,秦素玉辨出那是一个人的轮廓,不免心头一紧,轻声道:“那是?”白眠香仍然不答,僵坐不动,就像死去一般。
秦素玉快步走至她近前,伸手一探,气息仍在,不由得松了口气,再望向她怀里,呼吸变得急促,忙去探查心脉,随后失声喊道:“秦音,秦音!”
秦音尚在察看白施致死伤处,他被人生生挖出心脏,死了约有三个时辰。听到呼唤,秦音回身冲进炼香房,但见秦素玉抱着白眠香,咬牙恨道:“白妹妹死了。”
秦音一吓,不经意间瞥到地上一物,再望向白眠香,脸上神色复杂,郑重地道:“我去叫娘和智绝过来。”
秦枫与谈照闻讯很快带人前来,使人去清理院中尸体,而炼香房内,白眠香却似失了魂魄,任谁呼唤都没有回应。
秦素玉点燃几盏烛台,秦枫阴沉着脸,看了看秦音拿布包来的心脏,冷冷说道:“圣坛斗法在即,却发生这种事,师姐以为如何处置?”谈照为白眠香把过脉,拿笔在纸上写下一行字:白家如今只剩一人,这次斗法,我们已然先输一局。
秦音看了眼双手与脸上沾满鲜血的白眠香,把带血的匕首捡起,斟酌道:“香绝身上不见中毒迹象,是被人挖了心,失血而亡。”
秦枫冷眼瞧着白眠香,大有动手之势,一旁的秦素玉当先察觉,抓住她道:“娘,你要做什么?”
“你看看她现在这样,长针是她随身物品,东西也都在这,除了她还能是谁下的手?”秦枫甩开她手,厉声道,“即便白施平日待她再不好,她也不该弑父杀母!”
秦素玉脸色发白,急急道:“不会的,不可能是眠香,此事尚无定论,眠香不会杀人。一定是毒派动的手,他们为了赢得圣坛斗法,便来害香绝。”
秦枫看着女儿,神色稍缓,幽幽叹道:“白施武功之高,便连常荣都不是他对手,你觉得毒派谁能杀他?”秦素玉两眼呆滞,转瞬生硬道:“那,那眠香更不可能……”
秦音思忖道:“不如先把事问清,再想对策也不迟。”说罢,三人视线不约而同地聚于一处,只见谈照取针分别扎在白眠香神庭、百会与风池三穴,经由真气疏导,白眠香双目一亮,眼泪霎时滑落。
秦素玉见状,只觉鼻子一酸,走过去柔声道:“眠香,究竟出了何事?”
白眠香身体一颤,抹了抹泪水,又小心将母亲尸体放下,抬首看一眼秦素玉,之后扫过秦枫与谈照,俯身拜下,痛苦道:“我犯下大错,任凭发落。”
此话一出,在场之人无不愕然,秦素玉惊道:“眠香,你知道你在说什么吗?”秦枫眼露凶光,盯着白眠香:“你把话说清楚。”白眠香双眼一闭,扬声道:“白施是我杀的,因为他该死。”
前方有一物猛然扑来,打断了白眠香的回忆,起手发出数根长针,便把来物钉在石壁上。
耳边传来那物痛苦嘶叫,白眠香面露苦笑,心中想着:“死了那么多年,还是阴魂不散。”
“老师。”小歌听着内里传出响动,担忧道,“老师你还好吗?”声音没过多久就消散在黑暗中。
白眠香进入暗室,倒是惊讶于常荣在此未设防备,寻着气味走到一块石台前,伸手触碰,却是摸到一个冰冷光滑的物什,当即收手。
白眠香还待搜寻,忽听身后有脚步声传来,同时一个声音欣喜道:“太好了,我还怕老师出事。”
原是小歌在喊了一声后,未得白眠香回应,不顾先前叮嘱跑了过来,韩穆清与凌岳见此,便也一同跟来。
韩穆清举着火把走近,四下张望之际,只听小歌“啊”了一声,转头就见白眠香身前的石台上堆积的断肢。
凌岳拿起一只手臂,看着已有年头,却不见腐坏,顿感一阵恶寒,连忙扔了回去。韩穆清皱眉道:“这些是什么?”
暗室里血腥气极重,白眠香却从中闻到一丝异香,走到药炉前,将手伸进一堆灰烬中,沉声道:“常荣寻求长生,这些是他拿来试药的人。”想到常荣那张脸,韩穆清一愣,犹豫道:“他成功了?”
“或许。”白眠香将手放到鼻下,仔细闻过,果真有股奇怪的味道,她辨香无数,一闻便知这香味乃是由五种材料炼成,可其中有一味她却怎么也分辨不出。
小歌忍着恶心,不敢离那些断肢太近,紧紧跟在白眠香身后,在她起身时,忙问道:“老师是不是发现了什么?”白眠香摇摇头,忽听凌岳叫道:“哪来那么多虫子?”
却是他在石台旁的地上发现一个瓷坛,不做多想便打了开来,顷刻间,就有无数小虫飞出。
白眠香听着声音,面色陡变,急道:“快躲开。”此时凌岳虎口上已被咬出两个小口,飞虫闻着鲜血,更为躁动,纷纷汹涌而至。
情急之下,白眠香披帛飞出,罩在凌岳肩上,随即刺破掌心,引飞虫向自己飞来。
“你们先退出去。”白眠香袖袍一挥,施展“化蝶”之术,将飞虫阻隔。耳听三人离开,方才向后急退,待退到暗室外,双臂一展,纸蝶铺开如一张密不透风的大网,紧紧堵住了出口。
白眠香真气一收,当即说道:“把它们烧了。”韩穆清应声甩出手中火把,纸蝶触火即燃,飞虫发出尖利叫声,洞中逐渐漫开一股焦臭味。
凌岳捏着手腕,吸一口气,问道:“那是什么东西?”白眠香取出一小瓶伤药,蹙眉道:“食肉蛊,不足半个时辰,便能把人啃的只剩骨头。索性没什么毒,死不了。”
凌岳正涂着伤药,忽听上方有声音道:“再往下真能找到出路?”四人猛然抬首,但见距此一丈高的石壁上,一抹绿光忽明忽灭。韩穆清微微松了口气,凌岳出声笑道:“这下可不用再去找了。”
上方的人听到声音,连忙回道:“三叔叔!”没过多久,一人身子探出,正是宋寄言。
待众人在下方相聚,凌岳见常荣双手负背,被结结实实地捆了起来,不由笑问道:“这不是那什么明尊吗,怎成了这模样?”常荣冷哼一声,不予理会,却在看到暗室入口处变了脸色,厉声道:“你们毁了暗室。”
白眠香并不作答,转而问道:“我师兄他们,你们可曾见到?”宋寄悦回道:“他们也进来了?这条路一直只有我们几人。”无尘道:“这石窟中应该是有六个入口,三条生路与三条死路,你们机缘巧合破了机关,打开的却是死路,那二人如今不是在地狱道,就是在畜生道中。”
白眠香心头一紧,担忧道:“可有法子过去?”宋寄言道:“我们试过,这石窟内只能一条路走到底,要想原路返回,根本不可能。”
“这可真是稀奇,连自己父亲亡魂都不愿安抚,还会关心旁人?”常荣嗤笑道,“老夫倒忘了,上次一战,我们毒派还要感谢香绝出手相助。”他“香绝”二字咬得极重,让人颇为不爽。
白眠香神色自若,淡淡说道:“不及明尊分毫,正好你们来了,便一起把里面的人安葬了吧。”
蔡霈休失血过多,若不是有宋家姐妹二人轮流借力,早已昏迷过去,一路走来不免心神恍惚,思绪不断发散,竟是越飘越远。
离府前夜,蔡霈休支走院中下人,颇有兴致地将矮桌茶具一应搬到檐下,钟柳函出来时,见她在拨弄铜盆里的炭火,走近问道:“姐姐在做什么?”
蔡霈休拿着火夹,抬眸对她笑道:“请你喝茶。”钟柳函面露不解,倒也把书放在一侧,坐在矮桌前,伸手摆放器具。待要将磨好的茶末取出,侧首就见蔡霈休正盯着铜盆出神,不由开口:“姐姐?”
见她已将茶具摆好,蔡霈休起身走过来,用碗中清水洗净双手,便在矮桌另一方坐下,随意说道:“你说这炭要是添多了,火反而燃不起来,和前人说的‘满招损,谦受益’是不是一个道理?”
钟柳函初时一愣,接着弯眉浅笑,拿木勺给她碗中倒上热汤,蔡霈休忙双手扶碗接下,只听钟柳函道:“姐姐有话直说就是。”倒不用费力去找奇怪的话头。
蔡霈休不好意思地笑笑:“你明日便要走了,我在想我们的事,该何时告知我娘。”
自从二人互通心意,蔡霈休便有意与苏锦宜说明此事,除世俗之见,钟柳函也因自身原因多有顾虑。蔡霈休并不是鲁莽之人,当下说出这番话,倒不像平日所为。
钟柳函喝下一口茶,凝望蒸腾热气,轻轻一笑,将茶碗放下,伸手道:“我给姐姐看个相吧。”
蔡霈休露出惊讶之色,倒也乖乖掌心向上,把手送了过去。钟柳函身子稍稍前倾,托着她手,指尖慢慢划过掌心纹路。
蔡霈休猛地深吸了口气,只觉阵阵酥麻由掌心传到心尖,万物仿佛在此刻静止,可提着的一颗心却仍在不停颤动,痒得人不知所措。她想将手抽离出来,但看着钟柳函认真的神情,只能抿嘴忍耐。
不知过了多久,待钟柳函把她掌心每一条纹路仔细摸过,才抬头眨眼笑道:“手掌绵软,贵人纹清楚且长,姐姐好福气。”
“是吗。”蔡霈休心猿意马地收回手,慌乱道:“喝茶,先喝茶。”过了半晌,却见钟柳函双手圈着茶碗不语,肩膀微微抖动,蹙眉一想,很快转过弯来,红着脸嗔道:“你,你……”一时间,羞得一句话也说不完整。
钟柳函终憋不住放声笑了出来,抬眸间,那因憋笑泛红的眼角挂上晶莹泪珠,望着她道:“我这看相的本事如何?”
蔡霈休气愤愤地提裙起身,径直走到她身旁坐下,伸手挠向她腰间,嘴上说道:“厉害,你最厉害。看你还笑,还笑。”
钟柳函欲要逃走,蔡霈休哪能让她得逞,使力把人按下,钟柳函逃脱不能,在她怀里弯着身子,笑成一团。等她再三求饶后,蔡霈休才勉强将人放过。
“等我们再见,姐姐就与夫人说吧。”钟柳函理着松散的衣袍,睁开迷离双目笑道,“到时应该也有了解毒的法子。”蔡霈休握住她手,望着高悬明月,郑重道:“好。”
剧情太严肃了,缓和一下气氛。就算还没重逢,也挡不住我让小情侣贴贴。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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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0章 可堪回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