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下来的几天,林刻强迫自己回归一种表面的“正常”。她按时去公会,处理那些能量稳定、无关痛痒的委托,像一只经验丰富的蜘蛛,耐心地修补着信息网络的每一根丝线,同时将大部分注意力,都投注在老陈那间愈发显得阴郁的隔间上。
那种扭曲的能量波动似乎被陆止那次的“清理”伤到了元气,变得萎靡而更加隐蔽,但并未消失。
老陈也如同惊弓之鸟,进出时总是下意识地左右环顾,动作更快,身上那股混合着贪婪与恐慌的污浊光晕,也变得更加不稳定。
林刻甚至能“闻”到一种精神被持续灼烧后产生的、类似焦糊的异味。
这种持续的、高强度的监控是极其耗神的。她感觉自己像一根绷紧的弦,感知力过度延伸,对周围普通的情感波动也变得异常敏感。夜晚回到公寓,深海鲸歌和雨声也常常无法让她彻底放松,睡眠很浅,梦境里充斥着扭曲的色彩和冰冷的嗡鸣。
这天清晨,她被窗外过早响起的垃圾车轰鸣声惊醒,头痛欲裂。看了看时间,离往常起床还早,却再也无法入睡。她索性起身,冲了个能让皮肤刺痛的热水澡,试图用物理的刺激驱散精神上的疲惫。
镜子里的人,眼下有着淡淡的青黑,眼神里是挥之不去的警惕。她不喜欢这副样子。
犹豫了一下,她拿出手机,给苏晓发了条信息:“醒了吗?一起吃个早餐?”
几乎是在信息发出的瞬间,苏晓的电话就打了过来,背景音是哗啦啦的水声和哼歌的声音。
“珂珂!太阳打西边出来啦?你居然会主动约早餐!”苏晓的声音元气满满,带着刚起床的沙哑和雀跃,“老地方?我二十分钟到!”
“老地方”是她们大学时常去的一家街角早餐铺子,店面狭小,桌椅油腻,但豆浆是石磨的,油条炸得金黄酥脆,小笼包一口下去汤汁滚烫。这里充满了烟火气和属于普通人的、简单而旺盛的食欲与满足感。
当林刻走到店门口时,苏晓已经占好了位置,正拿着醋瓶往小碟子里倒,一边跟熟悉的老板娘闲聊。看到她,苏晓用力挥了挥手。
“你怎么回事?脸色这么差?”苏晓凑近,仔细看着她的脸,眉头皱起,“又熬夜搞你那些瓶瓶罐罐了?跟你说了多少次,工作是做不完的……”
熟悉的唠叨扑面而来,带着毫不掩饰的关切。苏晓身上是刚洗过澡的清新沐浴露香味,混合着早餐铺子里温暖的烟火气,情绪光晕是明亮的、带着朝露气息的浅黄色。坐在她对面,林刻感觉自己那过度紧绷的神经,终于找到了一点可以依靠的实处。
“没什么,最近有点累。”林刻拿起一根油条,掰开,浸泡在热豆浆里。酥脆的外皮吸饱了豆香,变得绵软,温暖的甜意从喉咙一直滑到胃里,带来一种朴素的慰藉。
“你就是太拼了。”苏晓夹起一个小笼包,小心翼翼地咬破皮,吸着汤汁,“我跟你说,我们小区新开了个瑜伽馆,教练超帅!要不要一起去试试?放松一下?”
林刻听着她絮絮叨叨地说着瑜伽馆、新看的漫画、和男朋友的日常拌嘴,这些琐碎的、充满生活质感的细节,像温暖的纱幔,暂时隔绝了地下世界的冰冷与诡异。
她不需要多说什么,只需偶尔点头,应和几声,就能被这份简单而鲜活的生命力所感染。这是她的避风港,是她确认自己还身处“人间”的坐标。
然而,猎人的本能依旧在潜意识里运作。
当老板娘端着新一笼包子从身边经过时,林刻眼角的余光瞥见她围裙上有一块深色的、不太明显的污渍。那污渍本身很普通,但在林刻此刻过度敏锐的感知下,那污渍上竟也残留着一丝极其微弱的、熟悉的冰冷杂音。
极其微弱,几乎可以忽略不计,像是有人穿着沾了泥水的鞋子从这里走过,留下了一点几乎看不见的痕迹。
林刻拿着筷子的手几不可察地顿了一下。这污染……已经渗透到这种程度了吗?像无形的尘埃,飘散在城市的空气里,附着在毫不相干的物品和人身上?
她不动声色地收回目光,压下心头的悸动,继续听着苏晓兴致勃勃地计划着周末去郊外写生的行程。
早餐结束后,与苏晓在街角分开,看着她蹦蹦跳跳汇入上班人流的背影,林刻心中的保护欲再次升腾。她绝不能让那些东西,玷污这片阳光下的世界。
回到公会地下,那粘稠而压抑的氛围立刻重新包裹了她。她没有回自己的隔间,而是直接走向了档案库。她需要查阅一些东西,关于历史上是否出现过类似的、人为干扰或污染“心象”的记录。
就在她穿过一条相对僻静的走廊时,脚步不由自主地慢了下来。
前方不远处,陆止正站在一个打开的配电柜前,似乎在进行日常的线路检查。他背对着她,身形挺拔而……空洞。
林刻停下脚步,隔着一段距离观察。他检查线路的动作一如既往的精准、高效,没有任何多余。但今天,似乎有哪里不同。
在他脚边,掉落着一本薄薄的、看起来像是设备维护日志的册子。可能是不小心从配电柜里滑出来的。
陆止检查完线路,关上柜门,然后,他看到了脚边的册子。
他停顿了一下,低头看着那本册子,没有任何动作。那本册子躺在地上,像一个不该出现在程序运行路径上的意外参数。以他的性格,可能会直接忽略,或者呼叫保洁。
但接下来的一幕,让林刻微微睁大了眼睛。
陆止弯下腰,捡起了那本册子。他没有立刻将其放回原处或处理掉,而是用他那双戴着白色棉布手套的手,非常仔细地、甚至可以说是专注地,拂去了册子封面沾染的、几乎看不见的灰尘。
他的动作很轻,很慢,指尖在封面上缓缓划过,确保每一寸面积都被清理到。那专注的神情,与他平日里格式化般的“清理”截然不同。这更像是一种……维护?一种对“秩序”和“洁净”本身近乎偏执的恪守。
做完这一切,他才将册子重新塞回配电柜门内侧的文件夹里,动作精准地合上柜门,仿佛刚才那个细致的动作从未发生过。
然后,他转过身,目光平静地看向站在走廊另一端的林刻,似乎早就知道她在那里。
他的眼神依旧空洞,但林刻却感觉到,那空洞之中,似乎多了一丝难以言喻的情感。
他没有说话,只是看着她,仿佛在等待一个交互协议的响应。
林刻的心脏,不受控制地加速跳动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