却说游明斫在沛王府,与二师父分白夜当值。这晚游明斫巡视府内,忽听得追踪脚步,有人说道:“陆几休,看你往哪儿跑。”游明斫急转头看去,一个黑影自树上划过,忙扑过去拦下,却只是个穿着黑衣服的草人。游明斫知道中计,小心持剑转身后退两步,果然见有一名女子出现。
苏灵不能确认他的身份,问:“你是谁?”
游明斫仔细看眼前的这名女子,黑夜里的她一身污渍,双眼通红带恨意。游明斫道出自己的身份:“老夫花云游明斫。”
苏灵盯着他:“你就是游筠砜的大师父?”
游明斫点点头:“正是。”
苏灵尚在怀疑时,二师父听见外面动静,忙带人出来,又看见苏灵见她一身杀气,忙道:“苏姑娘,你怎么来了。”
苏灵故意歪曲说道:“陆几休跑了,我追着他一路过来,敢问而二位师父可曾见他?”
二师父只当苏灵追陆几休报仇故而杀气满身,不疑有他,过来说道:“我与大师父不曾看见,或者他往别处去了。”
游明斫点点头,正端详这位听说已经过世的女子,刚要开口,见苏灵一剑刺来,忙忙退开,道:“苏姑娘,老夫是游明斫,不是陆几休假扮,莫要认错人了。”
二师父也忙劝道:“苏姑娘,这里是沛王府,有话好好说。”
苏灵眼冒寒光,咬牙切齿对着游明斫说道:“陆几休已死,我要杀的就是你。”说完接着动手。
二师父不信,但见苏灵武功早不同以往,招招要害,步步索命,料她定是几年潜心练武,今日报仇来了,想不到陶君逸留此后招。却也不可袖手旁观,索性与大师父一起还击。
苏灵见此,道:“二师父,你武功与陆几休同出一门,他已死在我剑下,你胜不了我。我只也杀他一个。”
二师父急切说道:“苏灵,你说话未免太狂,我与大师父一起,未必不是你的对手。再说你师父的死,本来就是陆几休一手造成,大师父被算计在内,也已经自责数载。而今陆几休已死,足够偿还。你杀了大师父,是要筠砜找你报仇吗?”
苏灵毫不为意,务要成功。
游明斫后退开,道:“苏姑娘听我一言。杀陶君逸是我不明所以铸下大错,这两年来我潜心修练便是为杀陆几休。现在陆几休死在姑娘手中,我一片心愿也算完成,又见青莹山出此后起之秀,九泉之下也能去见陶君逸了。苏姑娘我这条命已无用,你拿去吧。”说着放下剑闭上双眼。
二师父见此拦在中间,说道:“陆几休生死还不明,大师父你不可说此话。”
苏灵握紧朔光,急步从二师父身旁绕过,直向游明斫颈部刺去。紧要关头,只听后面游筠砜一声喊道:“苏灵,停下。一命换一命。”
一瞬间,苏灵的剑在游明斫咽喉前停下。一命换一命,游筠砜是想用自己的命换大师父的命。而在苏灵听来,是拿往日待她的情谊,换游明斫活着。苏灵站定收回朔光,走到筠砜身旁,停下道:“你我恩情,一笔勾销。”说罢隐在浓浓的黑夜中。
二师父回过神来,道:“苏灵一定去青莹山了,快,通知梅怀玉。”
果如二师父所料,苏灵回了青莹山,此时节墨州不过秋意微凉,青莹山已经开始下雪。那日打斗几乎耗尽苏灵体力,为师父报仇的心切加之筠砜的重逢决裂,同样折磨着苏灵的精神。在不停的雪中行走,苏灵还是支持不住,晕倒在地。幸而她一身血衣在茫茫雪地中还算显眼,为门中人所救。
苏灵在一个避风的洞中,听着树枝燃烧的噼啪声醒来,闻到一阵羊肉的香气,不禁晃晃脑袋睁开眼睛,动一动有些僵硬的手脚。接着听有人走过来,仔细看,却是师叔娄驾周。苏灵忙坐起来止不住鼻涕眼泪往外流,后来只管拉着师叔呜呜哭起来。
娄驾周坐下,叹声气说道:“嘿,这又是给哪儿受了委屈了。行了行了,熬了羊汤,先喝点。别哭了,哪儿回都这模样。知道你走的后山就是有事儿找我。”待苏灵止住抽泣,喝了羊汤,半晌过去,才问她:“这些日子你去哪儿了混了,给老头子说说。”
苏灵一一说出过往,娄驾周一声不吭只管皱眉听。到苏灵说苏绾讲蓝髓玉镯机密时,娄驾周赶紧捂着耳朵摇头嚷:“不听不听,要死人,你别讲。这节儿跳过去。”苏灵除此外将前后经过讲明。
娄驾周点点头,沉默半晌,才问苏灵:“你上山几天,前边山门啥样你可知道?”
苏灵摇摇头:“山门怎么样?”
娄驾周一下笑出声:“我可不干亏本的事儿,你想知道,二百两银子。”
苏灵看着师叔仍是老样子,竟也摇摇头笑了一声:“好,师叔,我现在没有,记账嘛。”
娄驾周瞥了一眼苏灵:“记账啊,我可都记着呢。如今山门啊是你师兄夜魄当家,他有官府的公文,大家伙儿不认也得认他。”
“师兄?”苏灵有些疑惑,“他武功被废了呀。”
娄驾周摇摇头,接着说:“是呀,哪儿有不会武功的人当门主的?所以他从墨州呢带回来一个叫钱酉的人还有个叫西竹的,做帮手。虽说钱酉、西竹是帮手,我看呐,咱这个夜魄就是个木偶,钱酉指着他干啥他就干啥。钱酉说咱们山上藏着大批财宝,每日寻山摸洞,恨不得挖地三尺,打杀弟子,弄的山门乌烟瘴气,所以我们这些个老家伙们就在后山上没回去。你这小丫头也算聪明,直接上了后山,要是在前边山门被人找着,这会儿生死还不知道呢。”
苏灵就在床上磕头,笑道:“多谢师叔救命之恩,我这里给您磕头了,可不能再算我银子了。”
娄驾周一笑:“这丫头。”他盯着苏灵心里头又盘算起来。
苏灵看见,道:“师叔又打什么歪主意呢。”
娄驾周先嘿嘿一笑:“我这可不是什么歪主意,正经得很。你师父已经将蓝髓玉镯交给你,而你呢,阴差阳错之下又学会了其中心法,还替他报了血海深仇。嘿嘿,依我看呀,下一任门主非你莫属。”
这出乎苏灵意料之外,“师叔,我学心法是为师父报仇,从未想过门主——”
娄驾周摇摇头,严肃说道:“事儿已经到这儿啦。咱们青莹山再由着夜魄胡闹下去,分崩离析便是早晚。苏灵啊,这责任已在你肩,不可推脱。”
苏灵看着师叔,忐忑不安:“我哪儿能当门主。夜鹭、夜城能力都高过我,蓝髓心法传给他们不行么。”
娄驾周摇摇头:“不成,无论选哪条路。”娄驾周站起,在屋中踱步,最后才说道:“行念归心密法隐匿多年,我们才得以苟延残喘,在边塞一角活下来。如今旷世武功重现,势必纷争再起,贪婪之下,再容不得我们。到那时,你就是青莹山给出的一个交代。”
苏灵愣住了。
好一会儿娄驾周才问她:“你敢不敢?”
苏灵点头:“敢。”
娄驾周笑着赞道:“好。这才是我青莹山的好孩子。”说罢笑着出去了。
苏灵在后山养好身体,换上干净衣裳,直走向山门。她右手持朔光,左手举玉镯,一路上守门弟子看见无人敢阻,消息传出,各处的师兄师姐师伯师叔们也赶来围观。
夜魄、钱酉已得到消息,此时在观云堂上坐着,打量这位数年未见的故人。
钱酉看到苏灵的样子大喝道:“你这是干什么,造反么。”
苏灵站在堂下,左手向四周众人展示玉镯,才转向钱酉说道:“师父将门主位传给我,蓝髓玉镯就是明证。”
钱酉向周围弟子看遍,知道事情非同小可,但坚定反驳:“一个玉镯而已,即便是陶门主给你,又怎么证明她将门主位传于你?他老人家生前可从未向任何人说过传位给你,反而人人都知道苏夜魄苏门主才是他的爱徒。再说,你手上的便是真的蓝髓玉镯么。”
夜魄向苏灵问道:“蓝髓玉镯是门主之物,师父从不轻易示人,更不会轻易给别人,苏灵怎么在你手中?”
众多的眼睛盯着,都为得到真相。苏灵解释:“师父去墨州时先遇到我,就将玉镯给我,并命我藏起来,就是因为不放心你。大家可知道,骗师父喝下毒酒,让苏宅内几十个师兄师姐连同师父被杀的人是谁?是他苏夜魄。”
众人听了,并无意外之色,反而更加紧紧盯着苏灵与夜魄。
夜鹭在旁站出,眼看着苏灵,对她说道:“旧事重提。不过大家早已经查明了真相,夜魄门主害死师父不假,不过他也洗去我门蒙受的不白之冤,令陆几休之事暴露于天下。功虽不低过,但是他有命在身,你不要再闹。保存玉镯不易,今日还给门主,仍是大功一件。”
苏灵反而怒问:“既然你们知道了真相,为何不替师父报仇,杀了陆几休?”
夜鹭坦然:“杀陆几休不难也不容易,但凭一腔孤勇任由数十名精英弟子折在墨州,那谁来执行生死令,我门之将来你又可曾考虑过。”
钱酉忽地想到陶君逸死那晚他命西竹悄悄观看,西竹回来提起夜魄曾在陶君逸身上摸索,但并未找到什么,莫不是这件玉镯?玉镯不轻易示人,莫不是上面有什么秘密?想到此,钱酉忽地边走过来边笑道:“苏师妹,都是自家人,往日门主厚待你,这次当着大家的面儿送玉镯。我替你呈上去。”
苏灵向来厌恶钱酉的为人,此时向后退了两步,剑指着钱酉,咬牙切齿说道:“钱酉,你莫忘了,我师父喝下的毒药是你的。”
钱酉听了,目光扫下众人,讪讪解释:“夜鹭方才已经说了,都是陆几休害的,要怪怪他才是。大家如果要为陶门主报仇,我钱酉自当出一份力。”
苏灵看着他道:“不用了。陆几休已经被我杀了。”
钱酉听到这个消息大感意外,不过陆几休哪里是那么容易死在眼前这个小小的女子手里。他仍是不信,呵呵笑道:“苏师妹,莫不是你想杀陆几休想疯了。他,连花云的游掌门可都没打赢呀。若真想杀他,我多派弟子去就是。”
苏灵冷冷扔下几个字:“他在十天前已经被我杀了。”随后高声向众人说道:“师父传我青莹山密诀,我在山中苦苦训练三年,十天前,我已在西山杀了陆几休,这把剑上血便是证据。钱酉,你在青莹山算什么东西,我门中弟子何时轮到听你的号令。”苏灵随即看向夜魄,道:“师兄,当日在苏宅你曾告诉我钱酉的身世,现在就由我告诉大家吧。钱酉这个名字不是他的真名,他本名叫贾成熊,是真钱酉的邻居,当年钱酉在庙中用几个馒头救下一人,她正是二十年前师父去墨州而认识的苏镜华,师父给我起名苏灵,和苏夜魄、苏夜鹭的苏姓起因便是这个女子。苏镜华身受重伤,在钱酉救下她之后,教给钱酉几招武功,而他将这几招教给了好朋友贾成熊。不想,十年后钱家日渐富有,钱酉与贾成熊出门之时,贾成熊见财忘义,杀了钱酉,霸占钱酉的钱财与姓名,在外地招摇撞骗。师兄,可真不真?”
钱酉脸色苍白。
站在一旁的西竹正竖起耳朵一字不敢落下,他见夜魄点头,确定这是真相,顿时怒火中烧:“贾成熊!你竟杀了钱酉还冒充他,逼洛副帮主认你作义子。哼,我西竹有眼不识人,被你骗了。”
钱酉忙解释:“她说的是假的,是骗你的。他们合伙骗你。”
西竹握剑的手不住颤抖,说道:“你去向洛副帮主解释。”
苏灵哪里容得贾成熊离开,道:“贾成熊他今天走不出观云堂了。”说罢手起刀落,出手之快,大出西竹意料。
贾成熊已死,苏灵对西竹道:“你走吧。”
西竹咬着牙,指着地上的贾成熊,道:“他我要带走。”亦不等答话,扛起贾成熊走了。
苏灵站在观云堂中央,重新拿起朔光指向夜魄。
夜魄明白,站起含泪说道:“我害死师父,死有余辜,徒儿见您去了。”说罢,从怀中取出匕首刺向左胸,血溅当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