跑走的男孩名叫陆桦南,慌慌张张地回到宿舍,寝室一片漆黑,陆桦南僵硬地坐到下铺,发着抖,像只要被杀掉的鸡。坐在窗边的男孩看到陆桦南回来,转过头,又看着窗户,感慨地说:“月亮,真美呀。”
“三分天下明月夜,二分无赖是扬州。”接上窗边男孩的话,陆桦南才发现在狭窄的寝室窗边,还对坐着另外一位同学,只是陷入黑暗,几乎要看不清,他的室友看着月亮吟哦,对陆桦南,又像在对自己说说:“世界是痛苦的,我们却能在文学中找到解药,桦南,看看窗外的明月吧,你的惊恐症状也能缓解不少。”
“是啊,桦南,看看明月吧!”四人寝上铺的室友也伸出头,紧紧盯着窗外的月亮,陶醉的说:“在这里也能看到月亮,多好呀,月亮真美呀。”
三位室友的接连劝导,担心自己再拒绝显得不合群的陆桦南哆哆嗦嗦的从下铺伸出头,躲进宿舍后,被崔秩文紧盯的恐惧少了不少,但不舒服的,被窥视的感觉仍存,却不是他的室友,对,至少他的三位室友完全不会关注他,只紧盯着外面这轮月亮。
“看看吧,看看吧。”
“看看吧,看看吧。”
……
陆桦南嗯了一声,寝室能让他感觉到一点安全感,他的身体还在不由自主的发抖,却迈出了克服的第一步,从下铺中抬起头,他想要看看月亮,谁成想就那么大点的窗子,却被三个头挡的严严实实。只能看到冷冷清清的夜,其中上铺那个离他最甚,挡的最全。
“我..我看不见。”陆桦南小声说。
“唉,那太可惜了。”明明只要让开一步,就能让陆桦南看见,或者上铺的室友把头缩回去,可他们都不肯,只是紧紧地盯着窗外的月亮,发出真美啊,看不到太可惜了,太可惜了的感叹。
长此以往,原本被恐惧占满思绪的陆桦南也不得已被分走一丝注意力,真的有那么美吗?月亮有什么不一样,不就是挂在天上的一个球体吗。
寝室的三位不会让位,上铺的脖子已经僵硬了还在紧盯,走出宿舍害怕遇见周雪、崔秩文或者其他同学,陆桦南叹了口气,在他终于想要放弃看月亮,上铺哎呦一声,说脖子要掉了,随后捂着后颈把头伸了回去,膏药的气味传来。
趁着这个机会,陆桦南抬头看。
“啊!!!!!!!”
狭小的寝室传来凄厉的尖叫,被缓解的恐惧再次回到陆桦南脸上,甚至比刚才更甚,他的嘴巴大张,瞳孔收缩成针眼,整张脸的面部都痉挛起来。室友听到他的尖叫竟然不觉得哪里奇怪,那位脖子酸的室友揉了一下脖子,贴了长长的膏药后,又很快占回原来的位置看着月亮,仿佛没人觉得这身尖叫奇怪。
不,不是尖叫奇怪。
是月亮。
陆桦南哆哆嗦嗦地地说:“你们没有觉得,月亮很像一个人的脸吗?”
寝室寂静无声,无人回答。
陆桦南的声音带着哭腔:“那不是月亮,那不是月亮,那分明是发着光的.....”
“发着光的......瞿银桥的脸!!!!”
这次的歌谣,是柔和的女声,响在耳边,像温柔的抚摸过耳道:
明月仙,明月仙,二分明月替神仙。
明月仙,明月仙,试求明月,白日再长一点。
明月仙,明月仙,文学解药,钢筋丛林温情显现。
明月仙,明月仙,美丽明月在我怀,入我眼,今晚就成仙。
*
“课代表,这句诗是什么意思?”
“这句诗呀...”瞿银桥身体轻盈,高高的马尾,精心挑选的头绳和美丽面容显得整个人夺目生辉,像莹润的月光一样:“箨是笋壳的意思,这句诗在说,笋壳脱落时,听到窸窸窣窣的的声音,竹梢伸展时,看到叶子茂盛的模样。”
“谢谢班科代,班长真的博学多才。”
“科代是我的女神!”
“哈哈。”瞿银桥捂住下半张脸,笑的眼睛弯弯地,她说:“只要大家多观察生活中的事物,积累感受,每个人都能变得博学的,我相信大家,加油哦。”
她比了个握拳的手势,周围人一脸被击中的表情,说自己会好好学语文,最爱语文的。科代满意的笑了,点点头。哦,当然,也不是所有人都爱语文,要除去面如死尸,一直在抖的陆桦南,以及坐他同桌,一向与自己不和高傲的周雪。倒是有人一直在不间断地看看看,瞿银桥扫了一眼坐在他后面的崔秩文,那黏腻恶心的视线像寄生虫一样,时时刻刻在观察所有人,高频的扫过,发出怪异的笑声。
“诶,前排为什么有两个空座位?”
“你忘了,罗蘅衣转学走了……”
“那她同桌呢?那位置那么前,一定是个听讲的好座位...”
“但有校规呀,不能随意串座,那是罗蘅衣靠月考成绩得来的座位,就算转走了,下次月考前也不能动,是他们的就是他们的。”
“不对啊,我是想问...罗蘅衣的同桌是谁,为什么同桌的座位也是空的,都要上课了。”
“诶?我怎么想不起来...”
“她有同桌的,我记得她同桌没转走啊....”
“是啊,你看上面还有书。”
“但上节课没人,现在也没人,不对,是不是好久都没人了,这里有人做过吗?为什么还有书。”
“真奇怪,真奇怪。”
“反正下节课是数学课,讲立体几何,我可要占个好座位去看老师画图,吃粉笔灰我也认了。”说着,男孩走到前排罗蘅衣的位置,刚刚坐下,忽然被一比巨力掀翻到地上。
“这是罗蘅衣的位置!!!”孟芸山怒吼着说:“就算她不在,别人也不可以坐在这。”
“这不是有人吗!!”地上的男孩咳嗽几声,痛苦的捂住肚子:“...对不起啊。”
他蜷缩起来,揉着伤处,嘟囔到:“靠…早知道这是孟芸山那炸药桶的旁边。我就不过来了,刚才怎么想不起来....”
“我刚才怎么会觉得这里没人,他不是一直在这吗……”
男孩抖着腿回到自己的位置,听见身后的男人,那个懦弱的陆桦南,声音发抖地说:“你没看见吗?你没看见吗...孟芸山刚刚明明是隐形的,突然出现了,突然出现了。”
周雪瞪了他一眼,看着陆桦南流着冷汗,惊恐的脸,和想拍向自己汗湿的手,一阵排山倒海的恶心,捂着嘴干呕了一下。
又有童声在歌唱了,这次是两道声音,几乎重叠在一起,但唱词不一样。
一位说:
我恐惧这天,
我恐惧这地,
我恐惧这世间所有令我感觉到不安全的,
我恐惧你,
我恐惧自己。
恐惧让我审慎自己,
恐惧使我胆小如鼠,
恐惧使我耳聪明目。
恐惧最原始的恐惧,
现在,我感到恐惧。
陆桦南哆哆嗦嗦地捂住嘴唇,捂住耳朵。
另外一位说:
怒火,怒火,怒火中烧。
看得见的,看不见的。
这世间的竞争太多。
怒火,怒火,怒火中烧。
无形的火焰喷薄出来,
我想要嘶吼,想要尖叫。
怒火,怒火,怒火中烧。
我的声音消失,我的面容消失。
我化作隐形,与使我愤怒之物一样。
于是我也成为他们的敌人,无法窥探,
唯有怒火让我重新显现。
怒火,怒火,怒火中烧。
为何我要与看不见的敌人争抢未来?
看不见的敌人何其之多?
被比较、破洞百出的谎言、被凝视、被欺骗、
困受中争斗,意义为何,意义有何用。
怒火,怒火,怒火中烧。
此时此刻我只想让怒火将我吞噬。
就让我跌入暴力,撕毁一切,将皮囊隐藏再浮现。
“哈哈哈哈!”
后排的崔秩文大笑着拍拍卷子,引来一阵莫名其妙的注视。
“这可太有意思了,疯子,傻子,美丽的骗子,游说的癫子!!我都看见了,我都看见啦!!”
癫狂的眼仁重组,重组,再重组,被淹没在维持秩序的语文科代主持早读的朗朗读书声中,淹没在一声压过一声的明月赞颂。
讲台上的瞿银桥陶醉的拿着书本听着大家的朗读,一波一波像音浪一样,将她托举,让她嘴角的弧度越来越明显,尽管其中存在不和谐的声音。但那又何妨,现在在上课,在语文早读,大多数人都要读诗歌,都要背诵诗歌。
这是属于她的文学时刻。
瞿银桥勾起嘴角,群魔乱舞的昏暗中,又有一道童声响起:
你看不到我,我却并非隐形,坐在你身边。
你听不到我,我却身处其中,发出悦耳的声音。
没有恐惧、愤怒、迷茫、焦虑。
我已将这些情绪逐数洗去。
我已经超脱纷争,享受无边的平静。
鄙视环境,鄙视竞争,鄙视失败,鄙视愤怒。
鄙视恐惧,鄙视欺骗,鄙视逃避,鄙视一切。
瞧一瞧吧,瞧一瞧这地狱一样的人间。
我却享受着幸福、平静、美好。
我与你们都不一样,都不一样。
因为我虽然身处人间,却超脱在外。
我的□□虽然禁锢在此地。
我的灵魂已升到天际!!!!
*
无论过去多久,再次站在学校大门前,柳青梧依旧有一种复杂感。
人总是希望以成功姿态返回故乡。
但她却不想用现在的自己证明曾经的错误,她不想以一个逃离的人的心态,幸灾乐祸的指摘谁困在局中变得胆小懦弱。
因为她知道即便结果惨淡,自己也一直都尽力了,批评弱者也是在批评自己,人不是有意变懦弱的,如果可以,谁都想变得勇敢。
“同志!”
对接的悬河市局调查组组长,在学校大门前,再次对柳青梧及裴月青说:“拜托你们了,我会尽我所能为你们打通通道!”
柳青梧点点头:“这是我们该做的。”
组长叹了口气:“我们真不知道该怎么做了,能做什么,一直派人查,但是什么都查不出来……”
柳青梧安慰说:“术业有专攻,这不正是我们该做的。”
待组长离开,小裴对她挥了挥手,哦,这时的小裴已经变成了陌生的脸,那位莫拂水,而自己也是,变成了罗蘅衣。
裴月青说:“你注意到了吗,你现在的‘我们’,已经彻底变成玄学界了。”
想着曾经也调侃过你们玄学界,现在的归属感竟然也成了我们,柳青梧一愣,随后笑着说:“为谁打工就爱着谁,比较爱单位,可以吗?”
裴月青笑了,点点头:“我们青梧一向工作态度高涨!”
适时悬河的电动门打开,一个约莫四十出头的女老师走了出来,看着两人脖子上的校牌,说:“是小莫和小罗对吧?”
二人点了点头,女老师说:“现在在上第二节课,你们先和我去办公室登记一下,唔,一个三班,一个七班……”
接下来就是单独行动了,柳青梧和裴月青对视一眼,一同走进悬河高中,高大而压抑的教学楼。
准备好了吗,青梧。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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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6章 悬河国际高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