做完笔录调查,将一切真正收尾,回到春延市的屋子已经是第二天下午,柳青梧却意外的不感觉困,兴许是疗伤顺便治愈了缺觉的困扰,裴月青由于晚上要值夜班,于是回房间里乖乖补觉了,柳青梧躺在沙发上刷手机,看到日记里被标着的日期提醒,忽然意识到,她快要真正开学了。
有点期待,柳青梧笑着想,稍微有点底气了,会遇见什么样的人?我总算是控火入门了,应该之后也会面临着法器挑选?赵哥是用枪的,但我不是特别来电热武器,我能不能用那种葫芦,感觉喷起火很帅。
想着想着,柳青梧的手机有点玩不下去了,于是她来到厨房,想着做点小饼干小面包再塑封起来,让自己心静一静,手头有点事做。
虽然不一定成功,柳青梧拿出磨具,小麦粉,糖,黄油,又搜了个教程。
她忽然灵机一动想:“哎这里面能加入什么我的控火吗……”
*
一阵光芒涌入识海,裴月青揉着酸痛的右臂,从床上坐起来。
几乎是睁眼的同时,清脆的扣门声响起,他叼着牙刷,一面应声说在在在,一面走到门边,握住把手。
“阿姐?”
裴月青呜噜呜噜地说,一面摆手一面跑去洗手池快速刷完牙漱了口。
门口,裴月白身着素衣,面容姣好,脸边有淡淡的桃色光晕,手里拿着一晚云吞面。她轻轻一笑喊了声青青,把面放到桌子上,坐到对面,裴月白看着小裴忙碌的背影,担忧地说:“一路舟车劳顿,累坏了吧,我听二叔说你昨晚三点才到。”
“闻到阿姐煮的面的香味,所有疲惫就都消失啦。”裴月青拉开凳子,幸福地说:“阿姐最好了。”
这已不是春延市绿洲区二人的宿舍,而是裴宅中属于裴家最有天赋,风水最好的一间院子,占尽天时地利人和。可怜的裴月青才睡了不到四个小时,就被一通电话召回。告别柳青梧,拿上对方准备的甜品,落地又是午夜,夜深人静,他索性再次入睡了,再醒来就是现在。
裴月白歪头一笑,长长的睫毛扑簌簌地抖,似蝴蝶振翅。她柔柔地说了句:“你啊。”
“二叔有说这次天桥试炼几天吗?”咽下裴月白特意为他放的上海青,裴月青问到。
“你的话,是一周。”裴月白淡声说。
“……”
裴月青沉默了一下,觉得饭都不香了。
“你在学校有事情没处理完吗?”裴月白问。
“嗯……开了一次天门,留了点尾巴,现在基本结束了。”裴月青心不在焉地说:“我的搭档很厉害,就算有也不用我操心。”
“搭档?”裴月白微微抬眉,似笑非笑地说:“是测算出双灵根的那个吗?你们相处的怎么样?”
“很好啊,她人很好。”裴月青放下筷子,好奇道:“家里有发生什么事吗,我听说兄长要结婚了?”
裴家家大业大,裴月青也有各种大哥二哥三哥四哥……但唯一称得上兄长的只有那位家主继承人,而裴月白也知道他说的是谁。
“你听谁说的?”裴月白笑的幅度没变,但眼里已闪过探究的神色,双手合十支在下巴上,看着自己早慧的弟弟。
“……唔。”裴月青舔了舔下唇,讨好笑到:“所以兄长真有喜了?什么时候办婚礼,我一定赶回来。”
“不一定成,他不喜欢那位。”
“他会喜欢谁啊……”裴月青小声蛐蛐。
裴月白但笑不语,看弟弟吃了几口就恹恹的,没什么食欲的样子,低声问说:“吃饱了?”
“嗯……”裴月青点了点头说:“谢谢阿姐,只有你炖的汤里的青菜,让我觉得好吃。”
裴月白轻轻的叹了口气,说:“还没找到别的方法吗,控制饮食多辛苦啊,你又不是天生就口味清淡的孩子。”
裴月青笑笑:“比起变个性,还是一直吃这些吧。”
裴月白定定的看着他:“但你不是对是男是女无所谓吗。”
裴月青嗯了一声:“正因如此,没有必要遭无所谓的罪。而且,正是因为一直吃不喜欢的菜,才能清楚的知道自己想吃什么嘛,偶尔吃一顿很幸福哦。”
裴月白失笑着摇了摇头:“也对…”
*
裴阙静静的坐在岸边,看水面波澜不兴,他生的极为俊秀,却因苍白的肤色与极瘦的身形显出几分厌世的疲倦感。
裴月青清了清嗓子,站在远处,说:“兄长……”
裴阙将视线投回他身上,轻声说:“小裴。”
裴月青一向有些怵这位兄长,儿时是被母亲警告过,家主是偃骨的剑鞘,若有一个偃骨,家主的一生都为其保驾护航,沥尽心血。
他们这一代恰好有偃骨,所以家主也有了真正的使命。但偃骨并不知道家主是否心甘情愿为自己沥尽心血。裴阙本该是天之骄子,但因自己的降生,他就成了天之骄子的附属。他记得母亲说,因为自己的出生,兄长就成了他的耗材。
耗材。他儿时觉得这个词极其的刺耳,一方面觉得,这轻贱了别人的存在,一方面觉得,这让自己有压力。
他的降生,忍受着一些封建礼俗的同时,确实享受着巨大的利益、好处,和注视。各种资源的培养,训练。
就最基础的一点,裴家被称之为“小裴”的,明明可以是任何一个没长大的小孩。但截止今天,自他出生,这位唯一的小裴就成了自己。
几百年不出世一偃骨,确实稀少,但他一直仰视着的,只要对方冷冷看来就会使得自己出于血脉压制或者别的什么感到害怕的兄长,绝对不是耗材。
“兄长在看鱼吗?”
走至并肩的位置,裴月青低头,水面上游曳着几天小鱼,绿色的居多。他问:“天冷了,怎么不捞回室内养?”
裴阙静静地说:“它记得我,每天会特意游过来。灵鱼喜好自由,真带回去养,受不了拘束,会抑郁而死的。”
“哦……”裴月青笑了笑,弯下腰戳了戳水面,看一只小鱼慌乱逃走,感慨到:“真难伺候,都这么肥了,兄长私下喂了你不少吃食吧,还不愿意跟人回家。”
“小没良心的,冬天冻死了怎么办?”
裴阙看着他,少年乌黑的发丝散在颈边,眉眼含笑。
“所以还是我比较乖巧懂事吧?兄长有没有想我?”说着说着又委屈起来:“应该是没想的吧,连订婚这么重要的事都不告诉我,你根本没拿我当最爱的弟弟。”
裴阙垂着眸子:“在你成家立业前,我不会订婚。”
这下倒是裴月青尴尬了,他不是想得到这个答案的,哥你不用奉献到这程度,裴月青咳嗽了一声,说:“…万一碰到喜欢的人呢?我没听过下任家主连自由婚配权都没有的。”
“哥,我还想趁早有个侄女侄子呢……咳,所以快告诉我嫂子是谁呀,他们都不跟我说…”
裴阙黑黑的瞳孔盯着他,像无机质生命,像没有按下开关的机器,半晌,他一字一顿说:“没有。”
“真的没有?”
“这么着急?”裴阙冷淡的脸上露出一抹笑,转移话题般说:“周充家的小儿子又被魇住了,有空记得去一趟…”
“城南那家吗?”裴月青问到。
“嗯。”
裴月青恍然大悟:“好的,我想只是天桥试炼,也不会这么着急叫我回来,需要我从城南带点什么回来吗?”
“不需要,注意安全。”裴阙对他说:“其实也是你要开学了,希望你能轻松,没什么遗留的事情去好好享受学校生活,所以叫你回来把事情一起先解决掉。”
裴月青点头:“我知道的,本来也是我该做的。”
*
自推开周充家的们,裴月青就感受到极其浓重,要让自己喘不上气的妖气。黑色的犹如泥潭将他往深处裹挟,他握着符纸,在侍女的接引下来到内屋。
周充的夫人谢凭兰正在擦眼泪,躺在床上,盖着厚被的正是他们的小儿子周允,此刻面色雪白,盖着厚重的被子,却在抽搐发抖。他的头发被虚汗浸湿,整个人犹如从水中捞出来一般。
“去了趟东山,回来就这样了。”谢凭兰哀伤地看着儿子,呼唤道:“醒醒啊,小允。”
东山吗?
裴月青按住躺在床上,面色苍白的男人的脉象,皱了皱眉。
谢凭兰擦着眼泪:“他是不是去东山冲到什么了?劳烦裴道长救救我的小儿子,他才十六岁啊……”
裴月青拿出一张黄纸:“把这张符熬成水喂他喝了,他去东山的衣物有没有清洗?洗了的话,随身物件也可以,给我找两个……”
“然后,他现在脾胃虚弱,一时间消化不了大补的。基础饮食就可以,把粥里人参鹿茸虫草全撤了。”
安慰完谢凭兰,裴月青话锋一转:“周允去东山做什么?”
谢凭兰擦拭着眼泪:“我们一时没看住,他和几个不学好的同学去那地方探险。回来的时候脸色就不对了,一直说想歇歇,就这样了。”
裴月青继续问:“他有说具体去哪儿吗?”
“有……”谢凭兰皱了皱眉,思考了一下:“他爸问他的时候,他说去那个什么…什么山洞…”
“穆将军洞?”
“对,对……好像就是这名。”
裴月青点点头:“我知道了。他的命格很轻,以后说法多的地方,都让他有意思避着点。”
“好的道长。命格轻……是什么意思?我们小允出生的日子,可是特别算过的好时间啊。”
裴月青噗嗤一笑:“是,好日子,特别好。你儿子上辈子是个天将,武曲下凡。”
谢凭兰惊到:“小允……”
裴月青用哄孩子一样的语气说:“所以去那些个灵气重的地方,就容易被天上的老同事呀哥哥姐姐伯伯嬢嬢呀发现,把你儿子抓回天上——”
“那他□□就死了呀。”裴月青眨眨眼:“所以以后让你儿子注意注意吧,想探险看看纪录片得了。”
“会的,会的,那小裴道长还需要我们做些什么吗?所以这次就是…就是天上的神仙在勾魂?”
裴月青:“差不多,我会给他烧个替身。”
“替身对小允有什么影响吗?会不会魂魄不全,留下……留下祸患?”
裴月青摇摇头:“不会,只是让勾魂使,负责干这个的有个交差的。人间的一辈子对天上很短,拖够的时间够普通人活好一辈子了,下辈子的事下辈子再说。”
“哦还有,让他注意着点,不止不该去的地方不去,笔仙通灵那种游戏也别玩,就没什么事。”
谢凭兰点点头,红着眼睛站起来说:“好的好的,谢谢小裴道长了。”
躲开对方想握住自己的手,裴月青退到门边,微笑疏离地说“不客气。”
*
拿着周允随身带的玉镯和扳指,裴月青刚回到裴宅,就听侍女说钟家公子来找他,裴月青嘴角抽搐。侍从以为他是因为旧友重逢开心,裴月青却有点自闭。
“阿青。”
男人柔柔弱弱的唤他,站在远处,青色的衣衫,脸庞白皙,挂着一抹浅笑。
“你好……”他生疏的打了个招呼。
“怎么离我这样远?”钟楹招了招手,示意他靠近。
“你怎么来了?”裴月青谨慎地说。
“周允是我表弟,听谢姨说是你去看,我知道你回来了,来看看你。”
“哦……”擅长于社交的早慧孩子,这次有些沉默。
“你可要去东山?”
料事如神,还是得到什么消息了,裴月青抿了抿唇:“钟公子还是这么聪明。”
钟楹赶忙说:“解铃还须系铃人,我虽不精占术,但烧个替身肯定不够。阿青一向少说多做,我了解你,也有去看过周允,他身上那绿气,怕是需要几味东山上的草药……”
闻言,裴月青倒笑了,淡淡说:“表哥知道,却不去采?”
钟楹柔柔地说,似乎要上前:“具体是什么,我不如你,并不知道。乱采乱喂反而害了他……”
裴月青后退一步,摆了摆手:“不用想着欠我人情,收钱办事,又有功德。少说几句更方便,你姨母开的价很高的。”
钟楹又近了一步,神色恳切道:“……山上毒虫那么多,我担心你。”
裴月青一梗,像咽了苍蝇一样,表情复杂地看着钟楹,缓缓说:“不需要你和我一起去,钟公子这小身板,去了我还要分神照顾你。”
钟楹笑了:“阿青关心我。”
兄弟啊,陌生人啊,有给啊,裴月青眉头抽搐:“……随你怎么想。”
“你在紧张?”
哎呦我去!
“没有。”裴月青冷声说。
钟楹点了点头,依旧和颜悦色,但下了最终宣判:“那就好,东山之行,我已与裴家主讲过,他允许我和你一起去了。”
“所以,多多指教,小裴。”
*
我是须佐之男,我要杀蛇。裴月青坐在院子里摘草,欲哭无泪的想,东山之行,我现在最担心的是身边人。老裴又给我上难度……
裴月青和钟楹是发小,互相看着对方长大。一开始是钟楹看不上他,上学时,柔柔弱弱身体不是很好的在一边坐着,也不觉寂寞,只是不想被人打扰,只是平等的讨厌身边的人。而深受三从四德荼毒,女孩体验卡的小裴压抑久了看到比自己更安静的,深感欢喜,都变得活泼好动了,天天骚扰他,被置之不理,更来劲了。
后来九岁斩大鳌,家主见他靠谱,带他去斩巨蛇。
尚且年幼的小裴一着不慎被巨蛇卷腰吞入腹中,落了个恐蛇的毛病。
第二天的小裴去找他钟爱的柔弱发小钟楹哭诉,巨蛇的冰冷腥臭,卷入腹中的黑暗犹在眼前,他抽噎着说:“太可怕了…”
一直沉默倾听,脸上没什么表情的钟楹,在听到害怕两个字时,翻书的手指顿了一下。他缓缓转过头,看向眼角泛红的小裴,那张总是冷淡的脸上,表情变得有些怪异,他的嘴角似乎想往上牵,又被强行压下。
小裴一边抹眼泪一边努力坚强地说:“但…但是我会努……”
钟楹突然开口打断了他:“你怕蛇?”
小裴想说我会努力克服的。钟楹看着他,清秀的脸上缓缓绽开一个笑容。
这是钟楹第一次对他笑!年幼的小裴瞬间忘记了恐惧,被信赖的发小笑容所安抚,他呆呆地看着钟楹,原来这就是大人所说的美丽吗?
“跟我来。”钟楹合上书,站起身,声音依旧轻柔,却带着不容置疑的意味。
裴月青毫无防备,甚至带着一丝被特殊对待的雀跃,带着择选的朋友也终于对自己态度柔和的期待。他迷迷糊糊地跟着钟楹走向了学校那栋老旧的教学楼,最终停在了光线昏暗、堆满陈旧体育器材的器材室门口,空气中弥漫着灰尘和橡胶制品淡淡的霉味。
但裴月青不介意。
钟楹推开门,里面一片昏暗,只有高处的小窗透进惨淡的、泛着绿色的光,一台老旧的吊扇在头顶有气无力地转动着。
待裴月青进屋,钟楹反手关上门,“咔哒”一声轻响,隔绝了外面世界的声音和光线,狭小的空间里只剩下他们两人。
小裴搓了搓手臂,看着站在阴影里的钟楹,小声问:“钟楹,我们来这里干什……”
他的话戛然而止。
在昏暗的、泛着绿光的阴影里,在他信赖的、甚至刚刚为他展露笑容的发小身上,钟楹那双总是低垂、显得有些忧郁的眼睛,瞳孔骤然收缩又拉长,变成了冰冷的、毫无感情的属于冷血动物的竖瞳。
紧接着,钟楹的下半身,在校服裤子的遮掩下,开始扭曲变形。布料被撑开,一条覆盖着冰冷光滑鳞片、闪烁着绿光的巨大蛇尾取代了双腿,缓缓地舒展开。蛇尾的尖端轻轻摆动,发出尾巴摩擦地面的细微沙沙声,在幽闭空间里显得极为刺耳。
钟楹的脸上依旧带着那抹浅笑,但在竖瞳和蛇尾的映衬下,笑容显得无比诡异。他像在欣赏一件极其有趣的玩具,看着裴月青脸上血色瞬间褪尽,嘴唇哆嗦着,瞳孔放大,身体僵硬。
他发现裴月青在恐惧的时候,是不会叫出声的。
冰冷滑腻的蛇尾无声而迅捷地游动,带着一股腥冷的气味,不容抗拒地缠绕上裴月青的身体,将他从地面卷起,拉近。小裴甚至能清晰地看到蛇身上每一片冰冷鳞片的纹路,看着钟楹勉强正常,算是人的面容,同时感受到那非人的、令人作呕的触感。
钟楹低下头,气息拂过小裴冰冷的脸颊,声音温柔:“早说自己怕蛇啊……”
“接近我的时候,不曾知道我是半妖?”
轰的一声,裴月青脑中那根名为信任的弦彻底崩断。恐惧在此刻不再是模糊的概念,它具象化成了眼前这张带着温柔笑意的脸,这条冰冷缠绕的蛇尾。连尖叫都发不出来,裴月青瞪大眼睛,浑身剧烈地颤抖,最终晕厥过去。
尽管多年之后的今天裴月青闭眼都已经知道蛇的七寸在哪,但对钟楹柔弱外表反差下的恐怖,以及后续不断以无害外表欺骗、坑害他的行为,留下了深深地心理阴影。
外人眼里清风霁月的钟公子,他眼里善于慢刀割肉,搞心理恐惧,累积到极点致命一击的邪魔。偏偏这邪物发现自己对他态度特殊后,更爱靠近了。
人生何其广阔,怎么可能逃不过躲不过。
裴月青深谙此理,能避则避。
接下来的东山鬼事副本是小裴的个人章节,只希望阅读青梧故事的可以跳过。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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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8章 家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