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怎么?”裴翊一句话将她放空的思绪拉回来。
“如此会不会太过麻烦你?”苏蔺安下意识扯了个别的话题。
裴翊沉稳的目光落在她身上片刻,斩钉截铁,“不会。”
“书房里关于律法的书籍良多,你于此学习只会方便。”他冠冕堂皇,像是没有一丝一毫的私心。
话已说到这个程度,苏蔺安无法拒绝,也不想拒绝。
她清楚裴翊这个书房对自己的吸引力究竟有多大。
“既如此,便先行谢过大人了。”
旋即她匆匆找了个理由退下。
脑海里全是自己那根玉簪躺在裴翊书桌上的模样。
是裴翊忘记归还了吗?可玉簪摆在书桌那样明显的地方,若想归还,在方才裴翊便该把簪子递给自己;可只是同个款式?但那根玉簪上还有曾经被她不小心掉在地上后留下的痕迹。
任苏蔺安想破脑袋也想不出裴翊为何要将玉簪放在书桌上那般明显的位置却又不归还的理由。
沉思良久,她难得地选择了逃避。
将这个问题埋藏于心底。
接下来的几日,苏蔺安顺理成章地来到裴翊书房钻研律法,一开始她还有些羞涩,遇到难题并不敢直接问裴翊,总是自个皱着个眉头在那条裴翊为她准备的长桌前默默沉思。
裴翊每次都会在不久后注意到这动静,然后将她喊到跟前,仔细为她解答起来。
但他也不是日日都可以这样细心,将所有余光都放在苏蔺安的身上。
于是在一个风和日丽的下午,苏蔺安被他拉到跟前,男人语气严肃又认真,黑眸沉沉似浓雾。
“苏蔺安,直接问我问题并不麻烦,有却不说,全然靠我发现再为你解答才是真的耗费精力。”
自那句话后,苏蔺安便一改前面的习惯,次次有题就问。
短短数日,两人间距离恍然拉近许多,连流汐都时不时惊奇于他们的亲密。
慈山的夏,阴晴不定。
苏蔺安刚起身时,外间还是温暖阳光,不过半个时辰的时间,她走到前往书房路上时,雨便唰啦唰啦地下来了。
她没带伞,只能用手掌勉强遮挡在脑袋前。
好在离裴翊的书房已经不远了,小跑片刻,便到了廊下,外衣被淋的有些糟糕,丝丝寒意顺着往里渗,几缕被雨水粘在一起的刘海黏在鬓角,潮湿粘腻。
应该很狼狈吧。
看到她这模样,书房前守着的暮安试探着喊了一声:“夫人?”
苏蔺安朝他扯了扯嘴角,便进了书房。
她不想以这样的形象接着出现在他人的面前,况且自己刚发现了个有趣的案件,正是想与裴翊分享的时刻。
而屋内的裴翊显然也被她这样的形象吃了一惊。
苏蔺安清晰地瞧见,原本于桌后悠悠观书的男人抬头看清她的境遇后,向来古井无波的眼眸微颤了一刻,一个呼吸后,裴翊直直站起身,眉心一拧,视线紧紧锁着她。
气氛无形中变得有些严肃。
她想宽松宽松氛围,便耸肩用无所谓的口吻说:“突然下雨,没带伞被淋了。”
裴翊视线缓缓转移到她贴在身体上的外衣,情绪不明。
良久,他问:“冷?”
这是必然的事,苏蔺安点点头。
裴翊唤来门外的暮安,“煮碗姜汤来。”
他视线又慢慢向上移,与她对视,语气不复平日的冰冷,“你先坐。”
苏蔺安下意识点头,愣怔着坐到那条为她准备的书案后,不自觉将目光透到屋内的另一人。
裴翊转身去了书房深处,那处除了书架外便只剩一条供人休憩的长榻,她并未去过。
而裴翊在那停了脚步,沉着的视线扫了一下那,旋即走到长榻的一侧,苏蔺安这才发现,那竟立着个落地木架,裴翊单手将上头的黑毯取了下来,徐徐转身。
“披着吧。”
苏蔺安眨了又眨,一下没反应过来。
许是见她无反应,裴翊又掀唇,“没用过,每日更换,全新的。”
她一下便接过了这毯子,怕让裴翊误会嫌弃,还解释了句:“一时没反应过来。”
同时,暮安也带着热气腾腾的姜汤与巾布来了。
苏蔺安接过巾布仔细地擦拭着身上的水渍,而她的面前,裴翊那只修长的手正缓缓拿起姜汤壶,皓白的手腕也由此不经意露出,手背上青筋微微鼓起。
他敛着眼皮,黑睫在窗外淡淡的光线下变得模糊,他唇微微抿着,神情专注而迷人。
屈尊降贵,赏心悦目。
片刻后,他将那碗盛好的姜汤放在苏蔺安身前的桌案上,又缓慢地推到了她的眼下。
苏蔺安先是盯着那碗棕红的姜汤,旋即视线跟随着汤碗旁那只手一寸、一寸地向上攀爬,略过轻点的手指、略过宽阔的胸膛、略过凸起的喉结,直到与裴翊的视线对上。
“扑通、扑通”
有奇怪的动静在身体内横冲直撞。
裴翊说:“喝吧。”
苏蔺安看着他将与汤碗配套的青瓷勺放进姜汤中,又端起递到她的面前,低低应:“嗯。”
她小心地接过姜汤,一勺一勺地缓慢喝着,而对面的那道视线始终没有消失。
喝完后,苏蔺安将先前一直闲置的黑毯小心地披在身上,与姜汤配合,很快便驱赶了先前身上的寒意。
整个人好受多了。
她垂下头,很是真挚,“谢谢。”
书房又归于寂静,苏蔺安缓了良久,她将袖中的小书册掏出来,翻到那个案子处,隔着几丈的距离,她开口:“我发现了个极有趣的案子。”
“嗯?”裴翊从眼前的文书中抬头。
旋即苏蔺安看见他的视线转移到她手中的书册,顿了片刻,裴翊音线不自觉放沉,“我看看。”
话落,他倏然起身,朝苏蔺安走来,屋内被他带起一阵微微的风,熟悉的书卷气随之而来。
她下意识闭了下眼,再睁眼时,裴翊已经站在了书案的斜侧,正沉沉注视过来。
“我可以坐在这吗?”
苏蔺安怔了一瞬,想象到裴翊站着为自己讲解案子的画面。
与上课无异。
她连忙地点头同意,甚至还体贴地将一个垫子放在那处。
书册放在书案上,离裴翊还是有些距离。
他倒也不抱怨,默默倾过来,上半身在一瞬之间与苏蔺安只剩下一个拳头的距离,近的过分。
甚至能感受到男人轻轻的呼吸。
裴翊望着那片刻须臾,便开始如往常般讲解。
苏蔺安看着他黑睫时不时眨动,像鸦羽,指尖体贴地落在描述案件的文字下。
她目光忍不住往下移,最终停留在一张一合的薄唇上,耳边早已听不见裴翊的声音,像是在观赏一幅静默的画。
再往下,是裴翊的下颚,棱角分明,然后是喉结,她脑海里还有这东西时不时滑动的模样,再再下,便是胸膛,可惜裴翊今日穿的严实,只露出了短短一段锁骨。
苏蔺安下意识为此可惜,紧接着便被自己前一刻的行为与想法吓到,她怎么会这样堪称下流地看裴翊,甚至还为看不到感到可惜......
就在她默默唾弃自己时,书房似乎彻底安静下来了。
......
苏蔺安睫毛倏然有些抖,她缓缓又缓缓地抬起脑袋。
先前认真解答的裴翊正略闲适地单手撑着脑袋,他歪了歪头,衔着个略带兴味的笑,看不出真正的情绪。
“好看吗?”
......这个裴翊。
她紧张地咽了咽,昧着心说:“什么好不好看?”
裴翊挑眉,视线落在苏蔺安的脖颈,轻笑一声,意有所指,“想来还可以。”
她该如何解释自己真的不是因为眼馋咽的口水?
苏蔺安有些绝望地将视线投到天花板。
“柳大人求见。”
好在这时,暮安的通报救了苏蔺安一命。
她像是见到救星般满血复活,期待地望着裴翊,就等待着那句“退下”。
但男人只是稍稍拉开了与她的距离,踱步回到先前的长桌,“进。”
柳大人神色匆匆,额头还覆着层薄薄的细汗,才进来,便急不可耐地张开唇,“大人,慈山......”似是有什么急事。
但在扫到苏蔺安的存在后,他硬生生止住了嘴,将说出口的话僵硬得转了个圈,“慈山的风景可真好啊!”
倒是难为柳大人一把年纪这么辛苦了。
苏蔺安忍不住想笑,自然也明白其中原因。
她将桌面的书册收好,憋着笑意,“那我便先退下了。”
“苏蔺安。”
没曾想,才起了身便被裴翊叫住。
她闻声看去,裴翊食指又放在了手边的瓷杯上,一圈一圈地摩挲着,极其耐心。
“研究明白案子了吗?”他不急不缓地问。
讲解时她全部心神在哪他不知道吗?
苏蔺安闷闷地答:“尚未。”
裴翊像是早有预料般点点头,像是严师般淡淡吩咐到,“那便于此彻底搞懂后再走吧,我稍后为你讲解。”
她看不懂了。
这位柳大人朝裴翊使的颜色还不够明显吗,平日敏锐的他怎会一无所觉。
苏蔺安在心底叹了口气,决定再帮裴翊一把。
她拧着眉,朝柳大人的方向一下一下扭着头。
“柳大人可是有话要说?”
裴翊竟不按常理出牌,他无视苏蔺安的暗示,忽视柳大人的表情,冠冕堂皇地询问他的要求。
但,柳大人若能直说怎会拖这么久。
下一刻,他头便摇的比拨浪鼓还快。
裴翊满意地点了点下巴,转向苏蔺安,“去看案子吧。”然后命柳大人说事。
......
事已至此,苏蔺安也没了理由。
她老老实实地坐回自己的书案,开始研究先前那个走神的案子。
不知过了多久,裴翊与柳大人终于说完了事。
而苏蔺安也迫不及待地想要解放,她甚至先于柳大人一步,称自己悟了案件,旋即溜之大吉。
全然没有注意到裴翊在她身后那略带笑意的目光。
直到苏蔺安的身影逐渐消失在石子路末,裴翊嘴角那抹浅淡的笑意才彻底消失。
他随手翻开面前的一份文书,却见往常守在门前的暮安不知何时进了书房,欲言又止。
他挑了挑眉,分了个眼神过去。
他们十多年的默契,早无需话语便可自如沟通了。
暮安下一刻却径直跪了下去,头死死磕着,一丝缝隙都没露。
“大人是喜欢上了苏小姐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