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
这是薛寒碧清醒过来后听到的第一句话,而说这句话的人——她的师父,上天界战神薛蘅,此刻以战神枪杵地,支撑着已到强弩之末的身躯,嘴角源源不断涌出的鲜血,染红了整片前襟。
薛寒碧惊恐万分,她不知道发生了什么,挣扎着想要向师父爬去,然而一阵混合着血气的桂花香袭来,旋即她落入了一个温暖的怀抱。
雪青色的衣袖,是三师兄。
“师父……”喉头突然涌上一股腥甜,将她的话生生截断在腹中。
“伯颜,快带寒碧走!”薛蘅说完,便转身迎上站在背后全身翻腾着黑色魔气、完全看不出本来面目的人。
薛寒碧当即大骇!
——是谁?魔界中人怎么可能进得了无风谷?
薛寒碧尚未看清,便觉身子一轻——申伯颜一言不发,抱着她御剑而起,向无风谷上空飞去。
感受到申伯颜御剑的速度越来越快,薛寒碧顿时心急如焚,“三师兄!我们得去帮师父……”
然而她一抬头发现自她清醒后便一直沉默的申伯颜竟是脸色苍白,整个下颌上都是将干未干的血迹,话音戛然而止。
她后知后觉,声音颤抖得厉害:“三师兄……”
申伯颜仿若未闻,自顾自地御剑向无风谷外全速飞去。
下一刻,一道道金色的咒文成合围之势自谷底冲天而起,在闭合的瞬间荡开了一声悠远的嗡鸣,巨大的冲击波将堪堪逃至无风谷外围的二人生生震飞了出去。
薛寒碧尚未结丹的凡人之躯根本无法承受这种程度的冲击,当即七窍流血,仿佛五脏六腑在一瞬间被人攥碎,魂魄也从身体里被一层层撕将出来一般,痛得再度失去了意识。
这是薛寒碧作为凡人最后的记忆。
战神薛蘅遇刺身陨,凶手系伪装成凡人拜入战神门下的天魔余孽薛寒碧,三弟子申伯颜与其苟合,二人潜逃,下落不明。
六界因此震动,自二十年前天魔伏诛以来的短暂和平,隐隐有了倾颓之势。
妖、魔两界蠢蠢欲动,战事一触即发。
战神首徒洛云扬承袭战神之位,领兵将骚动的妖魔暂时镇压了下去。
而下落不明的天魔余孽薛寒碧以及与她狼狈为奸的申伯颜,则以谋杀前任战神的罪名被六界通缉。
然而一百年过去了,这二人依旧逍遥法外。
“可我怎么听说,这薛寒碧不过是个资质奇差、连结丹都费劲的凡修?”
人界东海之滨灵宝镇码头的客栈内,一桌修士打扮的人一副神秘兮兮的模样,仿佛在谈论的是什么不可为外人道的独家秘闻。
“嗐,魔族狡诈,若不作此伪装,如何能投先战神座下?”
“那也是怪了,先战神竟没看穿也就罢,何以会收一个根骨奇差的凡人为徒?”
“我知道我知道!诸位都知道这天魔是个女流之辈吧?其实啊,当年先战神与这天魔还有过一段风流韵事——”这人刻意顿了顿,又给出一个意味深长的眼神。
立刻有人一脸恍然大悟:“你是说这薛寒碧是先战神的——这不能吧?先战神何等英明神武,怎会与魔族……”
“诶——我倒觉得有理,这薛寒碧与先战神都姓‘薛’呢,天下哪里就有这么巧的事!”
“想来这女天魔应当也是个美娇娘,竟能将先战神都勾得动了凡心,定是功夫了得。”
“那可不,不然你以为这薛寒碧是靠什么勾引得那申伯颜伙同她‘弑父杀师’,定然是有其母必有其女!”
一位看上去年纪最小的修士在一旁听了半天始终面露疑色,此时终于插上了一句嘴:“可我听说这申伯颜也是个不世出的美人,当年那凡间皇帝都为他断了袖,名动六界呢!这样的美人也会色迷心窍?”
“男人嘛!”
一桌人顿时不约而同“嘿嘿”一笑,都是一脸“一切尽在不言中”的猥琐表情。
历代吃瓜群众讨论八卦,但凡这八卦对象是一男一女,结果必定是“管它黑的白的全给你说成黄的”,更不要说还是颇有姿色的一男一女了。
而此时此刻,“颇有姿色的一男一女”就坐在隔壁桌不紧不慢地就着八卦吃茶。
不过男的是薛寒碧,女的是申伯颜。
说起来这馊主意还是薛寒碧想出来的。
逃亡路上乔装打扮自然必不可少,申伯颜又在六界都素有艳名,便把自己易容成了个又黑又壮脸上还横了条疤的粗犷大汉。薛寒碧对此表示强烈反对——哪有那么“娇花照水弱柳扶风”的粗犷大汉啊?才不是因为她想看师兄美丽的脸什么的……
她灵机一动,把申伯颜变成了女身,自己则变了男身,并面不改色地陈述了她的行为动机:“天界的人打死也想不到我们易容还会改换性别,况且凡间美貌的女子本就比美貌的男子多见,柔弱的美女比柔弱的壮汉合理多了。”
听上去真是完全无法反驳,申伯颜只能满脸羞愤,老大不情愿地默许了这个馊主意。
又有美色可看的薛寒碧则是喜出望外。
听着隔壁桌似乎没有要将话题继续下去的意思,点的菜也还迟迟未来,薛寒碧顿时有些兴致缺缺,心头竟莫名滋生出一丝烦躁。
“都是世人谣传罢了,你确实是我与师父一同捡回来的。”似乎是以为她在因为这些无端臆测的流言而不悦,申伯颜安抚道。
“我晓得。”薛寒碧把玩着手上的空茶杯不耐烦地嘟囔,“我只是觉得上菜怎么这么慢!”
申伯颜闻言暗暗松了一口气,又有些忍俊不禁,转头正欲招呼小二催菜,却恰好与隔壁八卦桌那位白白净净的年轻修士对上了视线。
那修士一瞬间只觉心脏仿佛绽开了数簇桃花,眼里只剩下那双如横秋水的明眸。谁知下一秒,那如梦似幻的美人竟还对他莞尔一笑,还微微颔首,那修士更觉三魂离体七魄出窍,已不知天地为何物,手中筷子滑落都浑然不觉,“当”地一声砸在桌面上,嘴里还在喃喃道“好美”。
同桌的修士正聊得起劲,被这动静吓了一跳,骂道:“老六,你干嘛呢?”
“仙女……我看见仙女了……”那老六依旧愣愣地,“你们说,那名动六界的申伯颜,是不是就美成这样?”
薛寒碧:“噗——”
前一刻还百无聊赖,这乐子怎么就这么巧送上门来了呢?
“三师兄,所以当年那个凡间皇帝真的对你一见倾心遣散后宫佳丽三千为你守身如玉但‘奈何明月照沟渠’他只能郁郁而终了吗?”薛寒碧将身子往申伯颜那儿一凑,故意学那些话本里编排申伯颜和那凡间皇帝的词犯贱,什么“襄王有意神女无情”、“上穷碧落下黄泉此恨绵绵无绝期”,说得申伯颜脸色越来越绿。
她这三师兄天生脸皮薄,不禁逗,她平生一大乐趣就是对她三师兄犯贱,她就爱看她三师兄被气到七窍生烟,但偏偏又生得一副好涵养,一句重话都说不出来,那副又羞又恼的样子。
美人嗔怒,百看不厌。
“客官久等,您的菜齐了!客官慢用,有啥叫我一声就行!”
申伯颜当即如蒙大赦,抽了筷子一把塞到薛寒碧手中:“闭嘴吃饭!”
闭嘴怎么吃饭?
但薛寒碧很知进退地没有再说话,毕竟对着她三师兄犯贱吧,得把握好那个度。
万一待会儿又闹别扭生闷气晾着她好几天,她又得为了哄他使尽浑身解数,直到她束手无策之时,她三师兄才会纡尊降贵给她个台阶下。
可怕。
几碗热汤下肚,薛寒碧这才觉得刚才心头若有似无的焦躁稍微有所缓解。
大概是魔族天生重欲的缘故,自从她天魔血脉的封印解开后,她常常被比从前还是凡人时更强烈数百倍的各**望所裹挟,贪食不过是其中最微不足道的一种。
最难消解的,还要数杀戮欲。
彼时因为师父为魔族所害,她与申伯颜还无端成了凶手,她根本无法接受自己身负天魔血脉的事实。
可偏偏怕什么来什么,有一天她竟被来自血脉深处如同潮水一般的杀戮欲淹没了神智。待她醒来后发现自己被捆妖索缚着,一旁的申伯颜周身浴血,强撑着摇摇欲坠的结界不让她体内溢出的魔气外泄。否则非但要伤及无辜,甚至还可能暴露行踪,引来上天界的人。
从那之后,薛寒碧突然就明白了——她不能再这样排斥自己的天魔血脉,在查明师父受害的真相、为申伯颜与自己沉冤昭雪之前,她需要这份力量。于是她终于开始继承天魔血脉中与生俱来的强大力量,开始学着如何去驾驭它。
然而自从被通缉以来,申伯颜拖着重伤之躯,带着尚未完全接受血脉传承的她,在人界东躲西藏了数十年,硬是将旧伤熬成了沉疴。
她对此十分忧虑。所以在完成血脉传承,并能够将体内魔力驾驭自如后,去找来过许多神木奇石,天材地宝,但效果始终不尽如人意。
一筹莫展之际,她竟突然记起了一种传说之物——麒麟血。
无风谷藏书阁的一本古籍上曾留下有关麒麟血的寥寥几笔:“东海之洲有山姑射,上有瑞兽焉,名曰麒麟,其血色如朱砂,饮之可延年益寿、疗百病、除邪秽。”
当时她曾拿着书兴冲冲地跑去问师父,可师父却只道:“此书年代久远,传说之言,不可尽信,况且六界内已经很久没有见到过麒麟了。”
她当时闻言惋惜了一番,便将这茬丢到脑后去了。
现在想来,师父只说“六界内很久没有见过麒麟”,但并没有否认书中所载之言。更何况师父说的是“没有见过麒麟”,而非“没有麒麟”,个中差别,不可谓之小。
打定主意后,她便装作若无其事的样子向申伯颜提议往东海之滨的灵宝镇方向走——毕竟依照她三师兄那操碎心的性子,定然是不会答应让她冒险出海去取那什么劳什子的麒麟血,只能先把人骗过来再见机行事。
酒足饭饱,薛寒碧有意避开申伯颜去打听姑射山的消息。
正当她绞尽脑汁编理由时,隔壁八卦桌的仁兄叫来了小二:“从码头到海上那座仙岛,需要几天?”
真是一瞌睡就有人递枕头!
“那仙岛玄乎!运气好的时候一天一夜就能到,运气不好的时候死活都找不见呢!几位仙长要去的话还是寻个向导好一些。”
“这有什么说法吗?”
小二笑道:“我们镇上的洪老汉跟那仙岛有缘,每次出海都能看见,你们之前也有几拨仙人去过,都是洪老汉给带的路。”
薛寒碧心念一动,扯了扯申伯颜的袖子小声道:“反正咱们也是出来玩的,在镇子上转悠不如跟着他们出海玩?”
其实在来灵宝镇的这一路上,申伯颜直觉她肯定在打什么小算盘,但此刻见她难得这么兴致勃勃的模样,又不忍心扫她的兴:“行。”
第一次发文,啊啊啊啊啊啊激动的心颤抖的手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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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章 余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