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山有思 第9章 郡主

叶嘉树将秦有思接去了他母亲生前陪嫁的院子里住下，是三进院落，精致而温馨，院中由虞氏旧仆打理着。

男管事唤做虞达，他媳妇林娘子，以及他们的一双儿女，虞乐、虞欢。

这户人家是叶嘉树母亲陪嫁过来的家生子，虞夫人故去，他们便随了叶嘉树。

秦有思对这一家忠仆并不陌生，林娘子是虞夫人跟前得力的管事婆，虞夫人以前与秦有思的母亲走动时，林娘子便常跟着来秦府。

那虞达以前也是个体面的管事，想来虞夫人的陪嫁和叶嘉树的私产，都是他在打理。

虞氏一家昨天深夜就接到了叶嘉树的消息，早将屋子收拾出来，一应物品也都赶早准备好。

待到秦有思到了，叶嘉树便说：“你先安心在这里住下，有什么事尽管吩咐他们，他们不敢不尽心。你母亲的消息我尽快派人去找。”

秦有思真心道：“让你为难了，七郎。”

叶嘉树交代完事情，介于两人的关系有些尴尬，他也不便多待，只道：“我还有事先走了，我会常来看你的。”

秦有思送走他，回身看着等她吩咐的虞达一家，想了想，说：“我突然找上门来，对七郎多有拖累，但你们放心，我不会缠着他不放。过一阵子，待我料理好一些事，我便会离开。”

这些家生子忠仆，万事都以自家主人的利益为先。为了避免节外生枝，还是先安抚下他们为好。

林娘子即刻惶恐道：“姑娘说的哪里的话！我们两家是怎样的关系，可不要说这样见外的话。你当时出生时，我们夫人抢在桑老爷前面进的产房，将你抱在怀里，就认定了你这个儿媳，如今你平安归来，夫人泉下有知，不知道多开心！”

秦有思替桑有枝感念虞夫人厚爱，安心在虞宅住下。

没了百里鸿渊的威慑，秦有思自在不少，除了日常调理身体，也与虞欢熟悉起来。

虞欢是家生子的女儿，原是打算给叶嘉树做通房丫鬟的，但她自个儿主意很大，十三岁便与一个叫做吴俊的账房学徒看对眼，怎么也不肯进府当差。

到底是体面管家的女儿，家里便只好由得她。如今她已十七，跟吴俊定了亲，来年便要成亲。

虞欢听母亲林娘子说了桑有枝的身世，心疼她恶疾缠身又流落在外，故而对秦有思，除了几分对未来少夫人的恭敬，还多了几分姐姐对妹妹的心疼。

她每日里不仅按时给秦有思煎药、送药，还经常去买一些好吃的零嘴给她送来，怕她喝药嘴里没味道。

秦有思见虞欢是个热心肠，便向她打听事情。

“你知道屏东郡主吗？”

虞欢“哎呀”一声，放下手中的吃食，急忙说道：“姑娘是听了什么传言吗？你别信，七郎跟屏东郡主的婚事八字都没有一撇，如今你回来了，自然是以婚约为准，七郎已经跟大姑奶奶陈情了。”

秦有思安抚道：“你别急，我问屏东郡主的事，是因为我觉得可惜。这本是一门好亲事，却被我破坏，实在不该。”

虞欢不知道她这么说是真还是假，一时不敢接话。

秦有思便道：“我听说屏东郡王极善练水军，在渤州、黄州一代极为厉害。七郎自小便善泅水，也爱排兵布阵，若是跟着屏东郡王，说不定也能成一员猛将。但他如今被叶家拘在京城，非要他去考他不擅长的文科举，一日不中便无一日实职，何时是个头？”

虞欢惊讶道：“姑娘当真这样想？大姑奶奶当初也是这么劝七郎的。”

秦有思说：“我第一日同你母亲说的话，是真心实意的，我以后是要走的，并不是想赖上七郎。但我现在误了他的婚事，必得赶紧补救，晚了恐怕真就黄了。”

虞欢只觉得棘手：“这能如何补救？咱们若是屏东郡主，听说了婚约的事，只怕是再也不待见七郎了。”

秦有思追问：“所以我问你可清楚屏东郡主是个什么样的人？你将知道的事说给我听听。”

本没指望虞欢能说出什么关键事情，但意外的，虞欢说了一个非常重要的事。

屏东郡主样貌欠佳，婚事一直不顺，所以才退而求其次，跟已失势的叶嘉树议亲。

“我没有见过郡主，但听大姑奶奶身边的丫鬟说，郡主脸上全是疙瘩，抓破了还会流脓水……从才貌上来说，也是委屈七郎了……”

秦有思轻轻一笑，对虞欢招手：“我也许能治郡主脸上的病，你可有法子帮我说服你家大姑奶奶，让她带我去见郡主？”

“啊？”虞欢有点愣神，这两人见面，真的不会出事吗？

叶嘉树的姨母，虞家的大姑奶奶，嫁给了吏部郎中史家。

史郎中掌管吏部验封司，管理官员宗亲的封典、奖励、世袭，所以虞大姑奶奶常常与宗亲女眷打交道，能够与屏东郡王府说得上话。

她好不容易把外甥的婚事运作出个眉目，却被桑家的婚约横插一脚，偏偏外甥是个实诚人，跟他说不能背信弃义，气得她脑袋疼，却又无法反驳。

正为这个事怄得睡不着，贴身婢女开解道：“夫人，今日虞达家的来送鲜果，替七郎给您赔罪，知道您正为得罪屏东郡主恼火，特地献了一个药方，说是能治郡主脸上的病……”

史夫人眉眼一睁，问：“哪里来的药方？若是治不好，那是罪上加罪，真是胡来！”

她并未当回事，屏东郡主的病若是有治，也不至于这么多年寻医问药都没治好。

贴身婢女俯身上前，悄悄在史夫人耳边说：“说是秦家药典中的方子，但来处不便明说……”

史夫人想起来了，早些年，秦家确实有药能治脸上的疮病，但后来许多秘方随秦家一起没了。

史夫人是个精明又见过世面的女人，她很快想到，多半就是桑家六娘献的药方。

“备车，我要去一趟虞宅。”

叶嘉树听闻姨母夜访虞宅，立刻快马加鞭的赶来，生怕姨母跟桑有枝发生什么难堪的事。

等他满头大汗赶到时，秦有思正与林娘子一起，送史夫人离开。

史夫人嗔怪的看向叶嘉树，说：“要你着急忙慌的赶过来，我是会吃人吗？没良心的小崽子！”

叶嘉树急忙道：“不是，只是听说姨母为我的事奔波，我自然要来赔罪的。”

“好了好了，懒得跟你说。”史夫人转头看向秦有思，笑着说：“好孩子，等我的音讯吧！”

叶嘉树满头雾水，送走姨母后，进屋坐下，问：“这是怎么一回事？”

秦有思但笑不语：“女孩子的事你别管。”

叶嘉树更疑惑了。

三日后，史家派车来接秦有思前往屏东郡王府给郡主刘瑛看病，自此之后，每日如此。

白鹿台的案牍上，便多了一条大理寺少卿叶家与屏东郡王府关系转暖，走动频繁的探报。

百里鸿渊没想到，自己会在京城动向探报中看到桑有枝的名字。

亏他当初提点她，不要卷入叶家内斗的那些事中，她倒好，成了叶嘉树的“贤内助”，竟是帮他牵红线。

倒是应了她自己说的那句“同甘共苦”。

百里鸿渊都要赞她一句“好气量”。

秦有思每日上门问诊，半个月后，屏东郡主刘瑛脸上的疮症消了许多，虽不能一夕之间全都消除，但已消去大半，且不见新增。

“郡主只要坚持内服与外敷，再有三个月，保证肌肤吹弹可破。”

刘瑛看着镜中的自己，即激动又感激，拉住秦有思的手说：“六娘，怎么没让我早点遇到你。我这脸上的病，困扰了我整整四年，我常常就想，像我这样的丑八怪，不如一头撞死算了。”

秦有思笑着安慰道：“郡主再别说这样的话，你并不是生的丑，你只是病了。你从东海之滨来到盛京，气候、饮食皆不适应，加上年少长身体，才会如此。而且，再不可用厚纱蒙面，将自己关在屋子里，不透气，病会越来越重。近日天气这样好，您该出门走走才是。”

刘瑛因为疮症有些自卑，低头道：“我……我不想出门……”

秦有思说：“也不是去旁的地方，是去叶府。叶家继夫人给我送来花朝宴的帖子，想必也给郡主送了帖吧？她既然有心，咱们怎能不去？”

刘瑛也不全然懵懂无知，听完生气道：“她同时请我们做客？这分明是想看我们的热闹！欺人太甚！”

叶家的继夫人顾氏，做事敢如此放肆，是因为她有依仗。

她出生顾家，与宝亲王妃顾氏一母同胞，不管是在朝廷命妇间，还是宗妇间，她都有些分量。

依她的出身，本可以嫁得更好，但顾家看重叶正伦年轻有为，想要扶持他进入内阁，这才将小女儿给他做了填房。

继母如此势大，可见叶嘉树在家中处境多么难堪。

“我听虞家老仆说，顾氏这两年没少给七郎下绊子。七郎收敛性情，谨慎行事，这才没被顾氏抓到大的错处。可现在我们俩出现了，顾氏既不想看着你与七郎顺利联姻，也不想看七郎在我的婚事上全身而退，这次花朝宴，定是摆了好戏等我们，郡主敢不敢随我前去？”

秦有思与刘瑛分析着叶家的形势，并没有刻意粉饰叶嘉树的情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