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山有思 第7章 手段

白鹿台正堂，百里鸿渊从凌晨回来便坐在这里，一直没动，公文也没处理。

他不想为桑六娘的事过于分神，但一闭眼，他脑海中全是她那张脸。

不，是秦二娘秦有思的那张脸。

——“好呀，你又拐我大哥去秦楼楚馆，我这次定不帮你们保守秘密了！我要去告诉我爹！”

“就会告状，你个小告状精。”

——“你对女孩儿这么凶，以后肯定讨不着媳妇！”

“你先操心操心自己，嫁的出去吗？”

——“你不就长得比我高一点吗，有本事你让我两只手再跟我打！”

“诶嘿，就欺负你个儿矮。”

——“百里鸿渊，你真的要去前线吗？刀箭无眼，你这么想不开吗！”

“呸呸呸，你就等小爷回来加官进爵吧，到时候你可得恭恭敬敬的喊我一声百里大人！”

——“你……你怎么回来了……真烦，咳咳……我可不想被你看到我这狼狈的模样……百里鸿渊……你怎么哭了……你再跟我吵两句吧……我、我好冷呀……”

“秦二！秦有思！你醒醒，谁准你闭眼的！我抱着你……抱着你就不冷了！你再看看我，你睁眼啊……求你……”

百里鸿渊猛得揉了一把脸，想将最不愿回想起的画面从脑海中赶走。

可是，他仿佛再次看到怀里的姑娘一点点变的苍白、青紫，在满天的大雪里，她浑身湿漉漉的，逐渐冻得僵硬，不管他抱得多紧，一点用也没有！

“咚！”百里鸿渊忍不住懊恼的捶了一下桌子。

青山巷中，秦有思休息了小半日，约莫中午时起身，发现周叔已备好午饭等她起来。

她感激的坐下，又想到昨夜来的匆忙，未与百里鸿渊的夫人打招呼，她毕竟是女子，借住在这里，还是要跟女主人处好关系。

秦有思便向周叔打听：“不知百里夫人可在家？我冒昧打扰，还未来得及拜见她。”

周叔愣住，道：“大人还未娶妻，青山巷中就老仆我一个人。”

秦有思难以置信。

她以前玩笑的诅咒生效了？

百里鸿渊真没娶到媳妇？

她低头算了算，秦家出事时，百里鸿渊已二十有一，如今都二十六了，竟然还没成亲！

当初的百里鸿渊也算是红颜遍京城，名门闺女眼中的香饽饽，如今真是今非昔比啊！

想来也是，监察寮虽然是天子近臣、大权在握，但也是刀尖舔血、仇家遍地的危险职务，不适合有女眷软肋。

监察寮……想到他现在的身份，秦有思有些无措。

他如今给昏庸的狗皇帝当走狗，却又四处救助被皇帝灭门的秦家人，这么矛盾的举动，她到底该怎么对待他？

不待秦有思想明白，百里鸿渊便主动来找她。

两桩事。

一是桑有枝的母亲在天南海北的寻女，居无定所。白鹿台不能大张旗鼓的派人去找，百里鸿渊派亲信暗寻，需要些时日，让秦有思静候消息。

二则……

百里鸿渊阴沉沉的开门见山问道：“你的一日癫哪里来的？”

秦有思心中一颤，但很快镇定下来，问：“什么东西？”

百里鸿渊抬眼轻蔑的扫了她一眼，说：“不必跟我玩这个把戏。”

秦有思略微气闷。

在淮县，蒋婆的孙婿冯郎之所以癫狂杀人，确实是她动了手脚。

李县令摆明了不打算严查刘蒋二家之罪，她没有时间与这些人耗着，既然打算离开袁家，她就得尽快帮袁家把麻烦清理干净。

她行动时，分明十分小心，怎么被白鹿台的人知道的？

不过两日时间，百里鸿渊就这么直接来问她，想来是有了确凿的证据。

她反问道：“白鹿台还要管这种案子吗？岂不是大材小用。”

百里鸿渊将茶盏重重的磕在桌上，肃然道：“你小小年纪，竟然手段如此狠辣，出手便是两死七伤，袁家就是这么教你的？”

秦有思丝毫没有被他吓到，顶嘴道：“我从不滥杀无辜，死的是该死之人！刘员外在淮县作恶多年，他手上的人命数不胜数；蒋婆名为媒婆，实则行着强买强卖的勾当。淮县即无王法，那便只得用非常手段！”

百里鸿渊沉下眉眼，脸色变得很不好。

他不是为那该死之人叫屈，这些垃圾若是惹到他，他也会杀了他们别无二话，只是，他不喜这个小姑娘顶着秦有思的脸，做着漠视人命的事！

但他今天的目的不是为了教育小孩儿，而是弄清楚“一日癫”的来源。

“我不是大理寺的人，没有闲心断你这幢案子。你只需告诉我，一日癫哪里来的。”

秦有思别过脸不看他：“不告诉你。”

“你……”

百里鸿渊一阵无语，女孩儿小小一只，脆弱的仿佛他动动手指就能将她折断。

她不说，他还能动刑逼问不成？

秦有思眼睛一转，带了点笑意，重新看向百里鸿渊：“若大人肯帮我一个忙，我便告诉你。”

百里鸿渊握紧了拳头。

已经很久无人敢这么跟他谈条件了。

“说。”

秦有思立刻道：“我虽离开袁家，但袁家与我有大恩，淮县的县令并不是什么好人，我担心他欺负袁家，你能帮我解决这个后顾之忧吗？”

百里鸿渊冷冷道：“还要你说？”

秦有思心头一喜，百里鸿渊竟已着手安排了？

想来也是，他既然有心救济秦家后人，那帮助过秦家的人，他自不会亏待。

“谢过大人！”秦有思如男子一般，双手抱拳郑重谢过。

百里鸿渊被她这个动作颇感意外，不由得多盯她两眼。

“至于那一日癫，是我自己配的，龙心草五钱、凤爪虫两钱，其他寻常草药若干，磨粉调酒后，味似人参泡酒。我找到那姓冯的时候，他为了躲避讨债的，在街头饿了好几日，看到垃圾篓旁有剩酒，抱起来就喝。”

秦有思并不打算隐瞒自己会医术一事，她以后时常需要用到，骗得了一时，骗不了一世。

不如借着在袁家医馆长大的背景，直接将此事坐实。

“就这样？”

秦有思点头：“就这样，并没有费多少心思和手段。”

百里鸿渊看着女孩儿脸上隐隐得意，又带着些快意的神情，眉眼沉下，心中不喜她这般作态。

百里鸿渊冷声教训道：“不可再将人命当儿戏。”

秦有思笑了笑，并未直接允诺。

百里鸿渊被她这幅“你拿我没办法”的表情气到，但很快冷笑道：“子不教父之过，若你再胡作非为，我不会动你，但我会去找袁家清算。你自己考虑清楚！”

她既然心心念念怕袁家被那小小县令欺负，袁家就是她的软肋。

在利用人心这一块，没有人比监察寮更懂。

秦有思收起笑容，不快的问：“百里大人威胁我？”

百里鸿渊轻轻笑道：“彼此彼此。”

秦有思气闷，只得不服气的答应下来：“知道了！”

秦有思原本打算进京后尽早着手报仇的事，毕竟她这个身体有风险，现在活着的每一天，都是捡来的。

但如今看来，她要么得尽快脱离百里鸿渊的管束，要么得让百里鸿渊默许她替秦家报仇。

百里鸿渊掌管监察寮八千暗卫，又关心秦家的人和事，想避开，实属不易。

若有他相助……

秦有思不禁握紧了拳头。

让狗皇帝死在自己磨炼的最锋利的那把刀下，没有比这更好的了！

一想到这里，秦有思热血沸腾。

但她很快制止了自己这种疯狂的想法。

百里鸿渊于秦家不仅无仇，且有恩情，她怎么能利用他，将他卷入这样天大的祸事之中？

而且她根本没有手段和信心能控制这个人，利用他，无异于与虎谋皮！

万不能有这么危险的想法！

百里鸿渊见眼前的小姑娘脸色忽然变的很差，以为自己把她吓到了，于是说：“只要你安分守己，袁家不会有事，淮县的麻烦我自会处理干净。”

“是，有劳。”秦有思悻悻说道。

百里鸿渊跟她谈完后就走了。他之前就不常住青山巷，秦有思现在在这里，他更是刻意避嫌宿在白鹿台。

春日的盛京最是热闹，周叔见秦有思整日连房门都不出，不知一个人在捣鼓什么，趁着送饭的机会，推荐道：“明天是春社日，土地庙有祭祀，姑娘回京后还不曾出门走动，不如去看看。”

秦有思从善如流，说：“正好，我的药用完了，明日去医馆抓药，顺便去凑凑热闹。”

春社日是春分之后祈祷土地神保佑今年五谷丰登的日子，虽是民间节日，但户部、礼部都会指派负责的官员准备仪式，与民同祷。

秦有思先是去医馆抓了些常服用的药，而后前往土地庙。

他们到的时候祭祀已经结束，正是庙会正兴的时候，叫卖的、杂耍的，人头攒动。

“周叔，庙会人多，马车就别进去了，我自个儿进去逛逛，一会儿就出来。”

“行，老仆在街头马厩等姑娘出来，您自个儿当心点。”

辞别周叔，秦有思目的明确的朝土地庙旁的丰登茶舍走去，要了一间二楼的座位，边煮茶边看着下面的人流。

不多时，秦有思果然见到了她想要“偶遇”的人。

她勾勾嘴角一笑，夹起桌上果盘里的一个花生，便朝街上丢去。

秦有思如今身体虽不如从前，但手上的准头还可以，花生不偏不倚的砸到了一个十五六模样的少年的脑门上。

少年原本眉飞色舞的跟身旁的书生说着什么，忽然捂住脑门“哎哟”一声。

“谁？谁砸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