内狱深处,潮湿的霉味与血腥气混合成一种令人作呕的气息。常公公瘫在冰冷的草席上,双目圆睁,瞳孔里却空洞无物,只有百里鸿渊离去前那几句话,如同惊雷,在他脑中反复炸响。
“夏猎云是陛下的亲伯父……”
“与夏猎云私下会面的宦官是何人指派?亦是陛下所派。”
“你杀了他的人,坏了他的事,还想活命?”
“如今还不知道是谁给太后下的毒,为什么派你来查吗?”
二十多年前那个风雪夜的记忆碎片疯狂涌现——夏荣云将那襁褓递过来时,眼底一闪而过的诡谲;孩子比预想中要健壮些……原来,从那一刻起,他就成了这桩滔天阴谋的帮凶,亲手将一个前朝余孽的种子,扶上了龙椅!
“呵……呵呵……”常公公喉咙里发出破风箱般的低笑,笑声里充满了绝望和自嘲。他侍奉了太后大半辈子,自以为精明,却原来从头到尾都是一颗棋子,一颗如今要被主子亲手碾碎的弃子!
“不行……我不能就这么死了……”他猛地坐起,枯瘦的手指死死抓住牢门的铁栏,对着幽暗的通道压着嗓子嘶喊:“来人!我要见太后!我要见太后娘娘!有天大的事禀报!”
几乎是同一时刻,慈宁宫内虽熏着安神香,气氛却凝重得让人喘不过气。
太后靠坐在凤榻上,脸色依旧带着病后的灰败。宝亲王妃亲自端着一碗温补的药膳,一小口一小口地喂她。殿内除了她们,只有太后最信任的掌事宫女在旁伺候。
“皇帝今日……还没来请安吗?”太后缓缓开口,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虚弱和冷意。
掌事宫女小心翼翼地回话:“回太后,陛下遣人来过,说前朝政务繁忙,晚些时候再来看望您。”
太后闭上眼,鼻间轻轻哼了一声。政务繁忙?只怕是忙着清理门户吧。卫冲与常公公在宝亲王府前的那场冲突,她已知晓详情。夏猎云……这个名字像一根毒刺扎在她心里。皇帝为何要秘密接触九幽门的人?又为何偏偏在此时?她中毒昏迷,醒来后皇帝虽表面关切,但那眼神深处的探究与防备,如何能瞒过她这双在深宫沉浮几十年的眼睛?
就在这时,一个心腹内侍匆匆而入,在掌事宫女耳边低语几句。掌事宫女脸色微变,快步走到榻前,低声道:“太后,内狱传来消息,常公公……吵着要见您,说是有关乎……关乎皇室血脉的天大秘密要禀告。”
“皇室血脉”四个字,像一把重锤敲在太后心上。她猛地睁开眼,精光乍现,随即又迅速敛去,只余一片沉沉的暮色。
“带他过来。”太后的声音不高,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悄悄的,别让任何人知道。”
“是。”
宝亲王妃适时起身,柔声道:“母后既有要事,儿媳先行告退。”
太后看了她一眼,目光在她尚未显怀的腹部停留一瞬,难得地和缓了语气:“你有孕在身,要好生歇着,去吧。”
待宝亲王妃离去,殿内陷入一片死寂。太后摩挲着腕上的佛珠,心中已是惊涛骇浪。皇室血脉……常桂这个老奴才,到底知道了什么?或者说,皇帝到底瞒了她什么?
约莫一炷香后,形容枯槁、浑身散发着牢狱污浊之气的常公公被两名太后心腹太监押了进来。他一见太后,便如濒死之人抓住浮木,挣脱搀扶,扑倒在地,涕泪横流:“太后!太后娘娘!老奴冤枉!老奴对您忠心耿耿啊!”
太后居高临下地看着他,眼神冰冷:“说吧,什么天大的秘密?若有一字虚言,哀家让你求死不能。”
常公公抬起头,脸上混杂着恐惧和一种破罐破摔的疯狂:“是夏荣云!是夏医正!他骗了您,骗了奴才!当年那个孩子……那个孩子不是常家的子侄!是他夏荣云和自己的相好——秦家那个不要脸的四姑奶奶生的野种!”
“哐当!”太后手中的佛珠猛地砸在地上,上好的檀木珠子滚落一地。她身体前倾,死死盯着常公公,声音尖利得变了调:“你说什么?!给哀家再说一遍!”
“是真的!千真万确!”常公公磕头如捣蒜,“宁郡王亲口告诉老奴,夏猎云是夏荣云的亲哥哥,是当今……是那位的亲伯父!陛下他……他早就知道自己的身世!他如今接触九幽门,杀夏猎云灭口,派老奴来查三魂毒的案子,就是要……就是要对您下手,把知道秘密的人全都清理干净啊太后!”
殿内死一般的寂静。太后的胸口剧烈起伏,脸色由灰败转为铁青,又涨成一种可怕的紫红。她想起了皇帝近日的疏远,想起了他眼底的杀机,想起了自己这次莫名其妙的中毒……
“噗——”一口鲜血猛地从太后口中喷出,染红了身前明黄色的衣襟。
“太后!”掌事宫女惊呼着上前搀扶。
太后却一把推开她,用手背狠狠擦去嘴角的血迹,那双苍老的眼睛里燃烧着被最信任之人背叛的滔天怒火和刻骨恨意。
“好……好一个皇帝!好一个哀家的‘好皇儿’!”她一字一顿,声音如同从地狱传来,“哀家能扶你上去,就能拉你下来!”
她看向瘫软在地的常公公,眼神锐利如刀:“常桂,你想活命吗?”
常公公如同抓住了最后一根救命稻草,拼命点头。
“那就把你知道的,关于夏荣云,关于那个野种的一切,给哀家原原本本、清清楚楚地写下来!”太后深吸一口气,对掌事宫女下令,“传哀家懿旨,密召内阁首辅苏宰辅、宗人府宗令裕老王叔……还有,让宝亲王立刻进宫!”
惊雷已炸响,一场席卷整个大盛王朝最高权力的风暴,正式拉开了序幕。而此刻,位于风暴边缘的袁氏医馆内,秦有思正仔细擦拭着一套闪亮的银针,窗外,乌云正缓缓汇聚,遮蔽了月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