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山有思 第12章 默许

“胡闹！信口开河！”百里鸿渊喝道：“你可知你要找的那些人是什么身份？”

“是王侯将相又如何？”秦有思语气狂妄的说。

百里鸿渊努力忍下脾气，耐心劝说：“且说叛国案，你我都知此案有西昌侯一手炮制，但你若杀了西昌侯，如何替秦家洗去冤屈？难道你想秦家世世代代背负骂名？若是为了秦家好，你该想着如何雪冤，而不是杀人！”

秦有思顶嘴道：“报仇又不是大理寺办差，我不需要真相大白！千古骂名又如何？名垂青史又如何？他们已经死了，都死了！名声有什么用！”

百里鸿渊语塞，竟辩不过眼前的小丫头，只得摆出姿态，说：“小小年纪，如此狂妄！你若真的感念秦家对你的喂血之恩，就该珍惜自己的性命，而不是做这些铤而走险的事情！”

“道不同不相为谋，我不要你管！”

一如当年，两人又拌起嘴。

百里鸿渊突然觉得很头疼，万万没有想到桑六娘是这般自负自大的性子，比当年的秦有思有过之而无不及！

两人对峙着，屋子里安静的只听得到呼吸。

秦有思知道百里鸿渊说的也没错。

她今日虽手刃叶尚书，但心中没有半分畅快，也许就是因为百里鸿渊所说的，秦家冤屈未能大白天下，只杀刽子手，如隔靴搔痒。

不解恨，也不解气。

杀这些狗贼不难，但要翻皇帝一手炮制的三大案，难于上青天，她真的可以吗？

百里鸿渊在做的事，比她更难。

她没有时间慢慢筹谋，只能各行其是。

以她对百里鸿渊有所了解，她相信他就算不帮她，也不会抓她。

带着这样有恃无恐的自信，秦有思起身说：“该说的我都对大人坦白了，还请大人念在秦家往年对大人不薄的情分上，不要阻拦我。”

一句“情分”，让百里鸿渊的心中泛起涟漪，忍不住想起幼年的一些事。

百里鸿渊的母亲是先皇之女，当今皇帝异母的妹妹，玲珑公主。

玲珑公主十六岁时曾赴西渚国和亲，但没过几年，两国开战，玲珑公主死里逃生，回到大盛国。

归国两年后，她跟北凉国质子成亲，生下百里鸿渊。

但百里鸿渊刚满岁，北凉国政变，将他父亲百里载锦迎回国内做了北凉王。

玲珑公主不愿再赴他国和亲，非常果决的与北凉王和离，并留下了百里鸿渊。

经历过两段失败婚姻的玲珑公主不愿再招驸马，而是在公主府中养起了男宠面首，日日寻欢作乐。

渐渐长大的百里鸿渊对这样的母亲亲近不起来，因在济国公府的族学里启蒙读书，便整日里与秦家子弟一起，玲珑公主也不管他，十天半个月不回公主府也是有的。

秦家于他，有一半的养恩，所以秦有思才笃定的相信他不会加害自己。

念及过往，百里鸿渊心中被秦有思惹起的怒气渐渐消散，转而问道：“段家的手帕，是你故意留在叶家的？你下一步想对付西昌侯？”

秦有思有所保留的说：“一个手帕而已，能把西昌侯如何？我倒不至于如此托大，且让他们先互相怀疑着。”

百里鸿渊实在不信一个十五岁的小姑娘能将复仇做的滴水不漏，为了不惹出大祸，他不得不说：“你我都想替秦家报仇，虽方法不同，也算殊途同归，为了避免破坏彼此计划，你行动之前，要与我商量！”

这意思就是不会与她作对，甚至还会帮衬她！

得了这句话，秦有思心情大好，知道这应该是百里鸿渊的底线，便卖乖说道：“没问题！能得百里大人指点，我求之不得！”

秦有思今天累极了，孱弱的身体有些受不住，但偏偏回到虞宅后，叶嘉树的姨母史夫人正等着她。

史夫人听到叶尚书的死讯，便来了虞宅，她神情严肃中带着一丝丝慌张。

她犹记得第一次见桑有枝时，这个娇弱的小姑娘跟她情真意切的说：“我无秦家可依，也不被桑家所容，若拿婚约胁迫叶家，只会落得个处处被嫌的下场。我会帮七郎拿回他失去的一切，还请夫人信我。”

史夫人信她前半句，却不信她后半句，问：“那你图什么？”

小姑娘当时红着眼睛说：“还虞姨母当年对秦家的求情之恩。”

在秦家屡次被叶家拒之门外的时候，叶嘉树的母亲虞氏，多次跪在叶尚书和叶正伦的书房中，求他们帮帮秦家。

虞夫人求情无果，也猜到了自己的夫家沾染了秦家的血，心中郁郁，缠绵病榻两年就死了。

想起自家妹妹的死，史夫人再没有多说什么，立刻安排桑有枝去郡主府。

但她没有料到短短半月，叶家就发生了这样的巨变。

叶尚书一死，叶正伦要回家丁忧，顾氏的儿子刚刚一岁，什么也指望不了。

若不扶持叶嘉树，那叶家极有可能陷入青黄不接的窘况。

为着叶家的未来，叶正伦和顾氏二人，也只能重新培养叶嘉树这个嫡子。

叶嘉树果然正在拿回失去的一切。

史夫人忍不住的猜测，叶尚书的死，必是与桑六娘有关……

夜幕降临时，史夫人终于把秦有思等回来了。

她本想开门见山的问她，但秦有思一进门就不停的咳，病容看着着实让人心疼。

喝了几杯热水，秦有思顺了顺气，对史夫人说：“夫人不必担心七郎的婚事，虽然叶家戴孝，但现在的叶家，比谁都想尽快确定与屏东郡王府的联姻。七郎只用守孝百日，三个月后，不用夫人操心，顾氏自会去郡王府帮七郎提亲。我也会在这之前，与他退亲。”

史夫人叹了口气，有些话不必问了，只说：“好孩子，我不是来催促婚事的，我就是不放心，来看看你。”

秦有思惨白的面容挤出一个笑，说：“夫人放心，我没事，就是今天奔波了几个地方，身子不争气，我睡一觉就好了。”

“那你赶紧睡，有些事不急，你先顾着些自己。我让人送些珍贵药材来，该怎么用，你比我懂，一定要好好调养。”史夫人叮嘱道。

“是，您也帮我跟郡主说一声，这几日我就不过去了，请她记得按时用药。”

史夫人见她是个操心的命，叹气道：“行了，快不要操心这些了，好好休息。”

叶尚书的讣告，当夜送遍了京城各个门第。

西昌侯府收到正式讣告时，门房第一时间将信息送到了世子段铮手上。

如今西昌侯不在京城，府中已由世子当家。

段铮清淡的眉眼扫过文书，问亲随：“当真是病死的？白鹿台那边今日有异动吗？”

亲随天鹰回禀道：“没有。”

段铮总觉得此事不对劲，前些日子才发觉监察寮有查办叶家的准备，今日叶尚书就死了。

若是百里鸿渊动手，必不止取这一条命，会顺藤摸瓜查办许多人。

确实不像是他做的。

段铮又问：“夫人今日是不是去了叶府？”

“是，叶家今日设了花朝宴。”

段铮略微不满，说：“她回来就不曾说什么？”

天鹰确实没有从后院收到任何消息，但他也不敢说世子夫人的不对。

燕蓉中午回到侯府后，便不曾离开房间。

她神思有些恍惚，一想到桑有枝竟长了一张跟秦有思一模一样的脸，她心中便如有虫蚁在啃食。

段铮来到主院时，院中仆从都站在廊下，没有在屋里服侍。

“怎么回事？”他问。

领头的婢女回禀说：“夫人在休息，不让我们近身服侍。”

段铮眼神沉了沉，他便知道事有不对。

燕蓉听到他的声音，赶紧收整神色，开门迎他：“世子爷来了？怎不派人先通传一声？还没用饭吧？我这就让人准备饭菜。”

“夫人不必忙，我问你几句话就走。”

虽然这几年段铮对她都是这个态度，但燕蓉至此还是没有习惯。

两人关上门后，段铮问她：“今日叶家可有什么异常？”

燕蓉想到桑有枝的出现，但她立刻否认道：“并无异常，不过是寻常的小宴。”

段铮又问：“花朝宴提前结束，可是因为叶尚书突然去世之故？”

燕蓉点头道：“是。”

“那你怎么不把这样重要的消息告诉我？我刚刚才收到叶家讣告，已过去大半日了！”

燕蓉如被先生训话的学生一般，有些委屈的说：“叶尚书已致仕数年，这两年病重在床，死是早晚的事，并没有什么值得特殊注意的……”

段铮不满道：“值不值，不由你来说！若连这点事也做不好，要你何用？”

燕蓉心中的委屈、嫉恨一时间都冒上心头，她忍不住贴上去，道：“世子爷，我知道我蠢笨不合你心意，你教教我好不好……”

说着便攀上段铮的肩头。

段铮嫌弃的将她推开：“滚！”

燕蓉再也忍不住，哭着缠上去：“世子爷，蓉儿只求你赏我一个孩子，好不好？我们夫妻五年了，我为段家尽心尽力，可你一直这么冷着我，我生不出孩子，在内在外都抬不起头，又怎么帮您分忧……”

段铮最烦这种缠着他的女人，他原以为燕蓉是个懂事的，没想到时间久了，她的野心也控制不住了。

“你找死。”

看着段铮决然离开的背影，燕蓉几乎将嘴唇咬破，眼前全是秦有思那张挥之不去的脸：“五年……五年了！他还是忘不掉！”

她突然很害怕，若段铮见到桑六娘，她可还有立足之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