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山有思 第1章 惹祸

常话说的好，医者难自医。

望仙镇的袁家医馆就是最好的写照。

袁志是十里八乡中医术最高明的大夫，但他的两子一女皆早夭，唯有一个寄养在乡下的幺女勉强长大，如今虽已十五岁到了及笄议亲之龄，却因先天不足，身如弱柳，并没有人上门相看。

正值春日，袁娘子见女儿近来精气神很好，便邀了镇子上最爱说媒做亲的蒋婆上门吃茶。

蒋婆早就听说袁家幺娘是个药罐子，原本不想白跑这一趟，但实在是袁娘子给的多，又想着兴许有人冲着吃绝户的心思，也不一定做不成亲，便勉为其难的来到袁家相看。

还未进门，蒋婆隔着栅栏就瞧见袁幺娘站在院中晒药草，瞬时愣住。

乖乖滴娘，她从未见过如此娇美的小娘子！

少女虽然身姿孱弱，面色过于苍白，但丝毫不影响她宛若天人的容貌，她身上的那点病气，仿佛更衬得她孤傲清冷，惹人怜惜。

蒋婆也不等袁家人来开门，自行解了栅栏上的门闩，快步走到袁幺娘跟前，脸上笑成一朵菊花般问道：“姑娘想必就是袁幺娘吧？原先只当是你身子不好不能出门，如今看来，定是你娘故意把你藏起来的！这样好的容貌，我竟从未见过你！”

袁幺娘客气又疏离的道：“您是来找我娘的吧，请稍等。”

说罢，她放下手中药草避回屋内，请了袁娘子出来待客。

蒋婆一见袁娘子，便嗔怪道：“你幺女长了这样好的容貌，还能愁嫁？只可惜李大人、刘员外家的几个儿子，年前才说了亲，幺娘全被你耽误了！”

袁娘子福了福身，请蒋婆到堂屋坐下吃茶，说：“婆婆别急，听我说……”

因袁幺娘身体不好，从小到大生命垂危的情况不知道发生过多少次，所以家中早些时候根本没想过她的亲事。

但自她半年前从一场又急又凶猛的病中熬过来，身子骨比以往好了不少，甚至能帮着家里做些事情，袁娘子在给她过了十五岁生辰后，才开始考虑以后的事。

“……她这样的身子，自是不能远嫁的，也不能太过操心。婆婆说的李家、刘家都是富贵大户人家，家里不知道多少事，不适合幺娘。我们只剩她一个女儿，便想寻个老实稳重、家里清静的本分人，能替我们照顾幺娘，能入赘最好。等我们百年，我们医馆和袁家的一切，那都是他的。”

蒋婆听完，瞥了袁娘子一眼，低声道：“糊涂！”

袁娘子不解，蒋婆便如高人指点般说道：“你家袁大夫勤勤恳恳几十年，也不过是替你们娘俩挣了那一个医馆，你们就这么舍得白送给别人？你家幺娘有如此仙姿，这是你们家的福分，你怎能想着找个平庸的赘婿？只需要稍作打算，别说是给达官贵人做妾，便是伺候王侯将相，也不是不可能，到那时，你们袁家可就发达了！”

“闭嘴！”袁娘子气得脸色铁青，喝道：“是我看错人了，我与你不是一道人，你走吧！”

蒋婆也不气，笑着说：“你一时想不开也是有的，待到你想通了，便来找我吧！我最后再劝你一句，一人得道鸡犬升天的机会可不多，你莫要错过！”

袁娘子起身要去拿院里的扫帚，作势喝道：“休要再说，再不滚，别怪我动手！”

“哼！”蒋婆赶紧往外走，嘀咕道：“我便等着你后悔的那日，你定要来求我的！”

袁幺娘在屋里将堂屋里的谈话听得一清二楚。

她低头看着手中的热茶，虽感念袁娘子珍重她，但她也想好，是时候该离开袁家了……

她不是真正的袁幺娘，真正的袁幺娘已死于半年前的病中，她借尸还魂而来，虽不知为何会有这样难以置信的际遇，但也实属捡回一条命，对老天爷、对袁家，她颇为感恩。

但不管如何感恩，她也不会如袁娘子所期望的那样嫁人，平淡却顺遂的渡过余生，她还有她的事要去做，她还有血海深仇需要去报！

她是秦有思，出生在杏林世家，京城望族秦氏嫡女。

秦氏并非寻常门第，因其先祖救治开国皇帝有功，成为太祖近臣。之后百年，因其门风正派、子弟争气，为国为民屡建功勋，特获封济国公，乃仅次于王亲的一等公侯勋贵。

秦家世代掌太医院、御药局、医管局三大医事机构，为天下大夫之首。

到秦有思父亲这一辈，虽不似太祖在时深得皇恩，但秦家已是家业稳固、根深叶茂，哪怕在皇亲国戚如云的京城，也是排得上名的高门大户。

像这样的望族，只要不是朝代更替，或是犯下重罪，延绵数百年，又何在话下？

但偏偏，先是秦有思的父亲被定为叛国贼斩于西北阵前，紧接着身为四妃之一的小姑姑被定了谋害皇嗣的罪，被三尺白绫勒死在后宫；最后，连秦家家主，她的祖父也因炼药不利，被逼死在玄武门前。

皇上下旨，秦家重罪，夷三族。

百官听闻，为之求情；天下大夫，为秦家请命，又有受过秦家救治之恩的百姓，齐聚宫门为秦家写下联名书。

皇帝大怒，以结党营私、霍乱超纲之罪，加罪五族！

圣旨一下，上下为之震惊，但如此杀伐，也确实令天下再无人敢替秦家求情。

短短月余，秦家大厦倾覆。

父族三、母族二，五族八百余人获罪。

所有男丁勿论年龄，杀！

妇孺没为奴，流放北境极寒之地，永世不得返京！

秦有思还记得叔伯兄弟被押往断头台的那一日，京城大牢里，都是秦氏妇人的哭声，待到午时一过，祖母、母亲、婶婶、一众堂姐妹，大多不愿为奴，随父子兄弟自尽而去。

或撞墙，或自缢，或用藏起来的金钗插进自己的胸膛，仿若人间炼狱。

但秦有思不甘心就这样死去，哪怕为奴为婢，她也要活下去！

她要为这八百条人命报仇！

“爹、娘……阿兄……祖父！”

秦有思想起亲人，不禁红了眼眶，又低声骂自己：“不！争！气！”

她气自己还是没能活下去，死在了流放的寒冬之中。

但还好，她做为袁幺娘活了过来。

虽然这具身子不争气，但她不怕，她医术精湛，总能治好自己，她还有替秦家报仇的机会！

这半年里，她努力调养好身子，也小心的打探着外界的消息。

令她惊讶的是，她这一死一生之间，竟已是五年后了！

五年的时光，可以掩埋许多真相，亦可以淡忘许多是非仇怨，但她心里的旧事，又怎是短短五年光阴就能轻易揭过的？

有些不配活在人世间的恶鬼，她必须去索命。

让他们多活了五年，已是便宜他们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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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章 惹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