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人小心翼翼抬起头,正面面相觑时,那姑娘蓦然动了,以剑为杖,侧过半个步子,手里不知何时接了半个青果。
云露珠睨着她灰蒙蒙的眼睛,心里兀然有个猜测,轻手拉了拉云孟的衣角。
麻药仍起效着,他们头昏脑涨,四肢发软,从骨缝透出难忍的痒。
倏地林间传来一阵飞花碰叶的乱响,一人策马而来,窄袖儒衫翩跹飞扬,雨后霁雨初晴的朦胧雾气皆凝在那双沉郁眉眼上,发髻微乱,他堪堪停驻。
“我说你为何脚步如此之快?”他嘴角噙了一抹淡笑,“原来是来行侠仗义了。”
姑娘不屑一哼,接着啃了口手中青果:“什么行侠仗义,不过是因为有人挡了我们的路。”
闻言云孟作揖道:“二位也是要往殷城去吗?”
方才策马而来的男子望了兄妹俩一眼,回礼笑道:“是的,我们正要往殷城而去。”
云孟又道:“方才多亏这位姑娘出手相助,我们兄妹二人来自云氏镖局,此趟走镖没有带趟子手,不慎遭了埋伏。你们若不介意,可由我们引着进城,吃一顿便饭聊表谢意。”
男子愣了一下,清俊的脸上不见怪异之色,微微笑道:“便饭就不必了,你我江湖中人路见不平拔刀相助本是应该,毋需多谢。”
方才天穹阴郁一扫而散,一抹如血残阳爬上山巅,晨钟暮鼓圈圈荡开。
云孟额角青筋抽搐,斜着身子依偎在树旁喘息,云露珠见状担忧道:“哥哥,你没事罢?”
“没事,没事,露珠不必担心我。”他回以安抚一笑。
“那烟雾弹中夹杂了蒙汗药,你没事才怪着呢!”那姑娘冷不丁冒出一句话,声音尾部的音调扬着,衔接几声哼笑,“起码一炷香时间才能恢复吧。”
“那怎么办?”云露珠关心则乱,差点儿忘了那些只是蒙汗药而不是砒霜毒,抱着云孟的胳膊乱晃。
云孟笑着看她,用指节刮了一下她的鼻子,道:“都怪你非要走这趟镖,你不是嫌弃我吗?”
两人总是拌嘴,云露珠从小便将两人身份对调过来,硬是要云孟叫她姐姐才行。
云露珠面上有些尴尬,一转头又与那面容清俊的男子对视上,更是脸红。
那姑娘的剑鞘微微绽开几条裂纹,此刻心疼地看着。
“晚上山间也不太平,二位还是同我们一起吧。”云孟笑笑,用衣袖擦去下颌的血迹,“你们初来殷城肯定无处歇脚,就别推脱了。”
男子怔了一下,挂着笑并不急着说话,只微微偏头,将脸靠近旁边啃吃如兔的姑娘,蹙眉道:“女侠,你意下如何啊?”
姑娘眼睛不转,将吐出的果核抱进手帕里,道:“随你吧。”
雀鸟轻轻穿破天边一层薄霞,云淡天旷远,草浅崖无边。
云露珠不时回头看身后策马二人,在云孟耳侧嘀咕着:“哥哥,你说这二人什么来头?”
“我看像是一路南下的游侠。”云孟回答。
云露珠又问:“你说他们二人是何种关系?是如你我一般的兄妹?我看着倒像一对儿。”
她用手拨开被风刮在面上的发丝,心有余悸地静下来。
他们兄妹二人随镖队走南闯北走镖不少,鲜少见得这样年轻的游侠,还是一男一女的配置,不由得好奇了几分。
云孟扬鞭策马,穿行与山间窄道,两岸春花早放,晕成烟霞。
*
殷城此地山较水多,湿寒阴冷,阴沉的青石,高耸的马头墙,无处不见的翠绿的爬山虎。
霍铃七二人差不多是三日前到了殷城地界,一路攀山过桥,才见这座城边缘之貌。四面围山,烟雾袅袅,难怪张鹤来此处寻天下第一奇毒。
雨雾之气散去,满地黄昏余彩。
云露珠趴在桌前,见霍铃七自筷筒取出的筷子一反一正,正要提醒,后者却已将指头抚触道筷子尖,指节一晃正了过来。
任她再蠢,也绝对不可能反应不过来。方才出手相救,打得贼人落荒而逃的奇女子,竟是个瞎子?
她伸手捂住嘴,满眼震惊。
倒是云孟出言介绍了自己:“在下云孟,薄云的云,孔孟的孟,这位是家妹露珠。”
“云氏镖局在江湖中很是出名,我随听过,但还不曾知晓云老爷已经有了这么大的一双儿女。”孟璃观轻笑,他的笑很温柔,总是挂着却不达眼底。
云孟说不出那种轻是什么感觉,只好举起杯对着旁边默默扒饭的霍铃七恭敬道:“多谢女侠仗义出手,还允在下敬你一杯。”
霍铃七闻酒心乱,愣了一下并不抬眼应他,“我不爱喝酒。”
他尴尬一笑,自圆道:“也是,是云某犯糊涂了,姑娘模样瞧着与露珠一般大,应当爱喝些甜水。”
闻言霍铃七将手一栏,接着道:“我也不爱喝甜的。”
云孟诧然怔住,还好有孟璃观替他说话,夹了筷子绿菜在霍铃七碗中,道:“这位姑娘心不在吃喝上,你若与她讨论你们云氏镖局的四十二套拳法,她或许会兴致勃勃。”
还真是脾气古怪......云露珠捧面盯着霍铃七打量,心想也许眼盲的人看不见,心境总是与旁人不同,更何况她还习武,性情乖戾些也无妨。
“方才出手劫镖的人你们可认识?”霍铃七本像只瓷娃娃似的沉默,这厢突然开了口。
云孟脸一红,满脸窘迫地摇头:“那贼人我们未曾见过,不过他像是冲着我们手中所押之镖而来,口中还说了什么‘兄长尸骨未寒’什么的。”
“那这就奇怪了,”孟璃观手里摸索着酒杯,蹙眉道,“劫镖之人向来成群结队,而且也不会劫同你们这般二人押运的镖。他独身一人,杀人劫镖恐怕另有目的。”
云露珠惶恐:“难不成是仇家?”
镖局最讲究经营关系,做得好的镖局如云氏镖局关系网遍天下,从江湖到官府,无一不需结交疏通,有一两个仇家也无可厚非。
孟璃观又道:“一则是仇家,冲你们云老爷儿女的身份而来,二则就是你们押运的镖有问题。”
兄妹俩对视一眼皆是一头雾水。
云孟叹了口气:“这镖说来奇怪,只许两个人押运,本是要送往——”
他话还没说完,酒馆外忽起一阵骚动。
几人循声望去,却见原本人群熙攘的街道忽让开一条宽阔大道来,一人着红衣策马而过,身后跟着二三十抬箱之人,浩浩荡荡十分惹眼。
孟璃观若有所思:“官府明明说明不许闹事骑马,此人怎么知法犯法呢?”
云露珠撇撇嘴,揶揄道:“公子你有所不知此人是殷城有名的纨绔,人称他作殷二公子,家中靠药材发家,乃是鼎鼎有名的富户。大哥考学入京后,进镜衣卫做了个正五品千户,正是风光的时候。”
她秀眉微蹙,看向云孟,好奇道:“他如此大张旗鼓,又是看上谁家姑娘了?”
云孟放下筷子,看着浩荡声势经久不散的人马,轻声道:“人人传言说殷家要与伽兰岛接亲,便是殷二公子迎娶兰老的那位独女吧。”
“伽兰岛?”云露珠咂摸着这两句话,眼睛倏地一亮,像是想起了什么,“哥哥,我们这趟镖不就是要送往伽兰岛吗!难不成是给兰小姐成婚用的?”
*
殷城外的山很高,树很密,一进城中却是四处丘陵。这家客栈院中做了假山流水,流水叮咚,听起来叫人心旷神怡。
“你在想什么,今日吃饭时总是心不在焉的。”孟璃观捧了杯热茶走到她身边,夜风吹起霍铃七鬓间松散的发丝,她靠着支窗,咲命靠着她的臂弯。
霍铃七蹙眉,想了良久才开口:“今日与我交手那人很奇怪——”
她转过身,伸手扶住孟璃观的肩膀,急切道:“我看不见,你看得见,可曾看见那人模样如何?”
孟璃观愣了一下,看着霍铃七搭在自己肩膀上的手停滞片刻,而后便如同懵懂孩童般摇头,“我跟上来的有些迟了,那人已经走了。”
他意识到不对,拧起眉心反问:“怎么了?”
霍铃七垂下眼睛,侧过身倚靠在窗上,喃喃道:“他接住了我的剑招。”
“此话何意?”孟璃观不解。
霍铃七看着自己的掌心,有些失神,“我手中武功皆是我师父独门剑招,天下除了齐云门中人无人见过,连我师兄都无法接住我几招,而那个人他不仅明白还能接住。”
“我想他可能同我师父认识,甚至相交不浅。”她紧皱着眉。
孟璃观看着她,这原就是她今日一直沉默的原因。
今日风大,霍铃七又身着单薄,他抬手关了窗,又道:“你想借此人去寻觅你师父的踪迹?”
霍铃七没想到孟璃观能一下读懂她的心思,立马提起了精神,一路随着他喋喋不休道:“我想不论我这毒是否能解,左右也就这些日子活头,不如找到我师父,那便死而无憾了。”
“是吗?”孟璃观停下步子转过身,对上霍铃七失焦的双眼,那双眼睛本有火一般的灼热和冰一般的寒凉,现在如同被舔狗吞食的月亮般毫无神采,是干涸的池塘里一条翻着白肚皮的鱼。
他神色微敛,道:“难道,找不到你师父,你就死而有憾了?”
此文又名“我的危险情人”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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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7章 意外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