肖敬然每天住在刘世轩家里,过着饭来张口,衣来伸手的日子。刘世轩上班的时候,肖敬然就一人在家看看书,上上网,按时喝水、吃药;刘世轩下班回来,两人就一起吃饭、聊天。肖敬然精神好的时候他们会躺在床上打双人游戏,说说笑笑,仿佛岁月静好。
刘世轩有时会半开玩笑地说:“我觉得,咱俩要能一直这样也挺好的。”
肖敬然便会抬起头,盯着他:“嗯?”寻求答案。
刘世轩一边继续打游戏一边解释道:“后半辈子就这么一直一直过下去,就咱俩。”
肖敬然看向电视,又重新拿起手柄:“你不结婚吗?那么多女的喜欢你呢。”然后,他语重心长地说:“你岁数也不小了,别太挑了。”
刘世轩嘴一歪,嗤笑了一声:“不结,我对那些女的没兴趣。”
肖敬然继续问:“一直一直,是多久?”
刘世轩:“就是永远,要多久有多久。”
肖敬然:“一直到我死吗?那应该也没有很久。”突然,一股热流充盈了整个眼眶,他咬紧牙吸了下鼻子,把眼泪憋回去。
刘世轩还在激烈地打着游戏,淡淡地却又很坚定地说:“你不会死的,我不会让你死的。”
紧接着是一阵激烈的“哒哒哒”按键声,“赢了!”刘世轩长舒了一口气,转头看向肖敬然。
肖敬然揉了揉眼睛,其实是擦去眼角一点没忍住的泪水,然后说:“我困了,回屋睡觉了。”
刘世轩:“嗯,别忘了吃药。”
等肖敬然出了屋,刘世轩扔下手柄,眼睛被电视屏幕映得亮闪闪的,眼眶最终承载不住的两颗眼泪掉落在了床上。他歪头看向客厅里正在吃药的肖敬然,消瘦的身形让他感到揪心地疼,他宁愿生病的那个人是自己。
日子久了,玖日集团以及各个分公司的员工都对刘世轩产生了质疑,觉得他经手了玖月大厦的项目之后整个人就飘了,开始不务正业,对集团的事情不闻不问,连人影都见不着了。
肖敬然吃完药正准备回屋睡觉,听见刘世轩在卧室接了个电话。
电话是财务主管孟凡贵打来的:“轩总,白天打您电话怎么也不接呀?”
刘世轩:“哦,我当时正在忙,没空接。什么事?”
孟凡贵:“您都多久没来集团了?公司里好多单据等着您批呢,您不批,款不能到位,项目就进行不下去。”
刘世轩:“哦,签字是吧?”
孟凡贵:“也不光是签字,开会您也不出席了……”
刘世轩低头想了一下:“我最近比较忙,这样吧,如果是签字的,快递过来,我签好以后再给你快递回去。如果是开会,转线上会议吧,或者电话会议也行,我参加不了的话,摘要发我邮箱。”
孟凡贵:“这……您那边是出什么事了吗?集团这边……就不管了?”
刘世轩:“我的事你还要打听?又等着给我爸打小报告去呢?”
孟凡贵:“不是不是,我哪敢啊。就是关心您一下。”
刘世轩:“我谢谢你,不麻烦你了。没什么事我先挂了。”
肖敬然在客厅里听得清清楚楚,心里是五味杂陈,他知道刘世轩是因为什么减少了工作,他也知道这个局面对刘世轩在玖日的地位很是不利,那些小人一定会抓住把柄大做文章。但他能怎么办呢?只能转身装作没听见,默默回到自己的房间,辗转反侧。
转眼快要到春节了,街上到处张灯结彩,热闹非凡,年味儿十足,同时,也到了肖敬然复查的日子。
每次复查都是刘世轩提前抢好号,都安排好,甚至把之前的病例、检查结果都放在一个单独的文件夹里整理好,然后亲自开车带肖敬然去医院。肖敬然什么都不用操心,什么都不用管,他只需要乖乖跟着刘世轩的安排走就行。
虽然肖敬然头疼去医院,但每次有刘世轩陪着,他就觉得既踏实,又甜蜜。他有点享受这个过程,因为每当这个时候,刘世轩就是他的家属,那种有实无名的家属。每次医生喊“肖敬然家属”的时候,刘世轩都反应可快了,积极跑过去应和“哎,在这儿呢!”肖敬然就会觉得,他们是一家人。
这次还跟以前一样,刘世轩开着自己的路虎,带着肖敬然在狭窄的街道堵了半天才找到停车位。
下车的时候,肖敬然又唠叨:“我就说不好停车,咱们不用每次都开车来,坐地铁也行。”
刘世轩不屑道:“那哪儿行啊!你这身体本来就没劲儿,地铁又挤,回头再晕里头,我还得给你抱医院来。”
肖敬然就笑笑:“哪儿有那么夸张啊。”
他们就像一对多年的情侣,走路步调一致,动作协调,不用说话,一个眼神就能知道彼此的意思。他们有条不紊地排队、取号、就诊……默契度比真情侣还高。
到肖敬然就诊的时候,大夫又给开了一些检查项目,做完项目拿到结果后,大夫询问了一些问题,刘世轩便和他讨论起了治疗方案。他说得非常专业,头头是道,很多想法都得到了大夫的认同。
到后来,大夫不禁问道:“您也是学医出身的?哪个学校毕业的?”
刘世轩不好意思地笑了一下说:“我不是学医的,就是最近研究了一下这个病。我本科是学化学专业的,可能也有点关联吧。”
大夫感到很震惊:“你不是学医的?那你有这些见解很了不起啊!你的自学能力相当强了。”他转头跟肖敬然说:“你太幸福了,有个好家属啊!冲他,你这病就能治好。”
肖敬然幸福地笑着说:“谢谢医生。”然后抬眼看了下刘世轩,冬日温暖的阳光透过玻璃窗照射到他的脸上,他像神一样,有着雕刻般优美的下颌线和高耸俊美的鼻形,还有被阳光映射成琥珀色的瞳孔,就连睫毛都带着一层光晕。肖敬然的视线向上,看见他浓密的棕色头发里隐约藏着好几根银发,虽然更多了几分成熟的魅力,但肖敬然的心里还是不舒服,以前没发现他长白头发了呀,怎么忽然就冒出来好几根?
他们走出诊室拿了药,准备回家。刘世轩整理着今天的病例和检查结果,肖敬然随手掏出手机看了一眼,发现好几个未接来电:柳梓妍、肖妈,还有……杨晓扬。
他不知道晓扬为什么突然找他,也许是因为最近的热搜?她是不是遇到什么麻烦了?还是牧牧怎么了?肖敬然马上回拨了过去。
肖敬然:“晓扬,你找我?”
杨晓扬的语气有点着急:“你在哪儿?我现在要见你!”
肖敬然愣了一下,看看周围,只能实话实说:“我在医院。”
杨晓扬:“哪个医院?”
肖敬然:“协和。”
杨晓扬:“好,你在那儿等着,我现在马上过去!”
挂了电话,肖敬然慌了,他看看刘世轩说:“晓扬,她不知道什么事那么急,现在要来医院找我。”
刘世轩也愣了:“她……不会知道你生病的事了吧?”
肖敬然:“不应该呀,我没告诉她,连牧牧也不知道。”
刘世轩皱着眉头:“难道是……因为她最近被网暴的事?想让你帮帮她?”
肖敬然:“我能帮她什么?”
刘世轩:“你是不是没给孩子抚养费?”
肖敬然:“肯定不是。”
这时,俩人突然意识到了什么,同时喊出了一句:“卧槽,她不能看见我/你!”
然后,肖敬然就像个偷情的小媳妇儿似的,马上轰刘世轩走。
肖敬然:“你快,开车赶紧走!我听电话里她那架势,马上就能冲过来!”
刘世轩:“那你一会儿怎么回去?”
肖敬然:“你就甭管我了,我自己打车回去也行。”
刘世轩几乎是跑着出的协和医院,找到自己的车一脚油门就往出开,差一点儿撞上柱子,医院门口熙熙攘攘看病的人很多,都被吓了一跳。
附近的人们开始纷纷埋怨:“怎么开车的?”
“撞了人怎么办?”
“着什么急呀?赶着去投胎啊?”
好不容易开到了街上,又是一阵堵车,刘世轩紧张得右手食指不停地在方向盘上敲着,他心想:我慌什么?我特么就像个奸夫逃捉奸的一样,大不了就让杨晓扬知道了,又能怎么样?擦,老子什么时候变这么怂了?
肖敬然找了个走廊尽头人少的位子坐了下来,刚坐下没一会儿,杨晓扬就出现在他面前了。
杨晓扬显得有点憔悴,仔细端详了肖敬然一番后问道:“你怎么变成这样了?”
肖敬然微微一笑,想缓解一下尴尬的气氛,说道:“我这大概是遭报应了吧。你看我这样,挺解气的吧?”
杨晓扬顺势坐在了他的旁边,说:“我有什么可解气的?你骗我离婚的事我都知道了。”说着,眼泪就不自觉地往下掉。
肖敬然明显有些慌了,他手足无措,从兜里翻出一包纸巾,递给杨晓扬,然后有点语无伦次地说:“怎么还哭起来了?擦擦。你听谁说的?”
杨晓扬掏出一张纸巾,擦了擦脸上的泪水,吸了下鼻子,说:“我今天碰到柳梓妍了,她什么都告诉我了。”
肖敬然叹了口气,恍然大悟:“哎……她可真是,跟你说这个干嘛呀。小姑娘就是小姑娘,藏不住掖不住的……”
杨晓扬显然很生气,提高了音量:“你怨别人干嘛?这件事就是你的错!为什么瞒着我?你拿我当什么?这么大的事不跟我说?你想当英雄啊?什么都一个人扛?现在扛不住了吧?病了也不告诉我!”她激动得又开始止不住地流眼泪。
肖敬然拍拍她的肩膀想安慰她一下,又不知道该怎么说。
这时,走过来一对东北夫妻,可能也是想到这边人少的地方坐会儿歇歇脚的。看见杨晓扬这么生气地大喊大叫,站在他俩面前不敢走过来。
东北女人扶着生病的男人,有点嫌弃地说:“咋的啊?你老公得绝症了?哭成这样儿?”
东北男人说:“他都病那样儿了,你咋还这凶呢?没病也得让你喊出毛病来。他又不想得病,你骂他有啥用呢?他找你这样儿的媳妇儿真白瞎了。还是俺媳妇儿好,从来不埋怨俺。”
东北女人扶着男人走了,边走边说:“别说了,咱们走,换个地儿。”
东北男人还絮絮叨叨的:“不像话,咋地啊,吼两句病能好啊……”
杨晓扬看看他俩,把头歪向一边,不说话,也顾不上哭了,等他俩走了,小声说了句:“对不起,我不应该吼你。”
肖敬然还笑了,笑着流了眼泪,说:“没事儿,我爱听你吼我,好几年都没听过了。”
这时杨晓扬才想起问:“你到底得了什么病?”
肖敬然拿着手里的一沓化验底单,递给杨晓扬说:“还没确诊,现在还在化验阶段,说是……不排除有可能是……肝癌。”
杨晓扬接过这一大堆单子,一张一张看过去,她也看不大懂,只看见一些指标上,标着或上或下的小箭头,当听到肝癌的时候,她还是不自觉地身体微颤了一下,抬起头,看着肖敬然,皱起了眉头:“啊?这么严重?怎么得的呀?”
肖敬然好像已经看开了:“生老病死,这不是再正常不过了吗?不是每个人都能活到七老八十啊。”
杨晓扬的眼泪又淌了下来,顶着重重的鼻音说:“别瞎说!还没确诊呢!八成儿不是!你可不许倒下去,那样,牧牧就没爹了!”
听到这里,肖敬然别过了头,半晌,他转过头来,稳定了一下情绪说:“没事儿,他不是还有你这个妈呢吗。再说了,你现在不是有个男朋友,也过得挺好的嘛,牧牧受不了委屈。”
杨晓扬跟肖敬然泪眼相望,说:“你可是牧牧的亲爹,别人能比吗?你赶快给我好起来!周末还得带着他玩儿呢,别把孩子都推给我一个人。”
肖敬然勉强笑了一下,点点头说:“我尽量吧。”
杨晓扬又问:“你现在住哪儿呢?我听爷爷奶奶说你没住他们那儿。有人照顾你吗?”
肖敬然心头一紧,赶忙含糊其词地说:“哦,那时候我整天忙得吃饭睡觉没点儿,怕影响老人休息,所以没跟他们一块儿住,我现在住朋友那儿。你放心吧,有朋友照顾我。”
杨晓扬:“朋友?谁呀?”
肖敬然轻声又没底气地说:“你不认识。”
没想到杨晓扬步步紧逼:“女朋友?”
肖敬然觉得心都快跳出来了,还要佯装轻松地说:“男的。我能有女朋友吗?我都这样儿了。”
杨晓扬像在问他,又像自言自语地嘀咕道:“男朋友?人家没有老婆孩子吗?干嘛跟你住一起?”
肖敬然想尽快结束这个话题,他站起身,开始往医院大门口走,边走边说:“人家也没结婚,我们是两个单身汉。你别问这么多了,赶紧回去吧。”
杨晓扬跟着他往大门外走,说:“那我送你回去吧。”
肖敬然心想,不能暴露自己和她住在一个小区,更不能让她知道自己正住在她老板家里!所以他马上说:“不用,咱们各自打一车,各回各家,挺方便的。”
走到医院门口,天已经黑了,杨晓扬说:“那你赶紧回去歇着吧,有什么需要我帮忙的就给我打电话。检查有结果了一定要告诉我。虽然……虽然我们离婚了,但你永远是我孩子的爸爸啊,我愿意把你当成朋友,或者说……当成亲人。什么事儿别自己扛,知道吗?”
天黑乎乎的,肖敬然把自己隐藏在黑暗中点点头,也没有说别的话,逃也似的上了一辆出租车。
上了车,肖敬然的手机响了起来,他掏出来一看,是妈妈,便接了。
“然然,怎么不接电话呢?”
“妈,刚才在医院做检查,没顾上看手机。”
“晓扬来家里了!你瞒着她的事儿她都知道了!”
“我知道,她刚来医院找过我了。”
“你俩好好聊聊,我觉得她对你还是有感情的,听了你的事儿她可着急了。你看看情况,多跟她联系联系,争取早点复婚。”
“哎呀,妈,您别管那么多了!”
“然然,妈是太担心你了,要是晓扬能照顾你,我还放心点儿。你今天看病情况怎么样啊?有好转吗?”
“有好转,医生说有信心能治好。现在有人照顾我,您别想那么多,晓扬有她自己生活,有她自己的事儿。”
“你说小轩呐?人家老大不小的,以后不结婚啊?还能照顾你一辈子?晓扬那是你老婆,你们本来就是一家人,她是牧牧的妈妈。小轩就是个朋友,能跟你过一辈子吗?你听妈一句话……”
“妈,我这儿信号……不……太……好……,先挂了啊……”
挂了肖妈的电话,肖敬然看见柳梓妍给他发了好多条消息,把遇见杨晓扬的事情经过都写了一遍,还一直道歉,说自己知道不应该把肖老师的秘密说出去,但实在没忍住。
肖敬然给她回了消息:“我知道,晓扬已经来找过我了。谢谢你,不用道歉,我没有怪你的意思,反而是我不好意思,给你添了不少麻烦。”
肖敬然放下手机,呼了口气,折腾了一下午,确实有点累了,但他反而觉得挺幸福的。这一下午,他深刻感受到了有这么多人在关心他,爱着他。刘世轩、杨晓扬、父母以及小伙伴们,虽然他们的反应各不相同,关心的方式也因人而异,但肖敬然能真切地感受到他们对自己的爱,在这么寒冷的冬天,心里感觉暖暖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