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平愿 第49章 前尘孽债

天色已晚华灯初上，结束了万寿宫宴席，送两个儿子出了宫的徐妃回到了自己的甘霖宫。

喝完了海棠端来的醒酒汤，徐妃扶住头说道：“这酒的后劲儿怎么这么大啊，我当真是上了年纪不胜酒力了呀，才喝这么点儿就已经受不了了。”

“娘娘，奴婢多年都不曾见您饮过酒了呢。今日两位殿下一起进宫，难得见您如此高兴呢。”海棠给徐妃按摩着头部，要缓解她头疼的症状。“娘娘，不如您泡个热水澡去就寝吧，或许睡一觉起来头就不疼了呢。”

“嗯，忙了一天我也乏了，是该休息了。”徐妃的话音刚落，就听见宫人来报，“娘娘，王公公来了。”

“王公公来了？”徐妃皱了一下眉，说道：“他这么晚来不是出了什么事吧？快请王公公进来，海棠你去给我拿件外衣来。”徐妃此时心里隐隐有些担忧，她是真的怕了，怕再从王崇哪儿听到什么不好的消息。

“娘娘，老奴给您道喜了。”王崇看见徐妃便满脸堆笑，颌首行礼毕恭毕敬的说道。

“王公公说笑了，我久居深宫不问世事，又哪里会有什么喜事啊。”徐妃不求有什么好事降临，她只求两个儿子能平安就好。

“娘娘，是大喜。皇上已经允准了以后两位殿下可以随时都能进宫来看娘娘了。”王崇看着徐妃笑着说道。

这个消息对徐妃来说的确是个极好的好消息，徐妃松了一口气悬着的心总算是能放下了。“有劳王公公这么晚了还来走这一趟，本宫也没什么好招待的，王公公就请进来喝杯热茶吧。”

“娘娘不必如此客气，伺候好皇上和诸位娘娘这是老奴的本分。”王崇抬头看了一眼海棠，徐妃就立刻会意了吩咐道：“你们都先退下吧。”支走了一干宫人，徐妃问道：“王公公是还有别的事要说吗？”

王崇看了徐妃一眼说道：“娘娘，今夜陛下要到甘霖宫来。老奴这儿有句不当讲的话，还请娘娘您暂且忍耐听上一听。前尘往事已成过往，再追忆也是枉然。为了两位殿下着想，娘娘您也该放下了。就算娘娘您不想要这份恩宠，两位殿下也是要的呀。”

“多谢王公公提点，本宫知道了。”徐妃苦笑了一下，纵然她心中百般不愿再与景帝相见，但如今为了两个儿子她也只得委曲求全忍下了。

景帝站在甘霖宫的宫门前，看着已经有些破旧的宫门和宫墙发起了呆。他自己也弄不清楚，他今日这是怎么了，心里就想着非要到这甘霖宫来看看徐妃不可。

“王崇。”景帝轻轻的喊了一声，王崇便立即上前问道：“陛下，您有何吩咐？”景帝用手指了指甘霖宫的宫门，说道：“甘霖宫该翻修了，你这内务府的大总管是怎么当的？”

“是老奴疏忽了。陛下放心，老奴明日便即刻差人来把甘霖宫内外都翻修一遍。”王崇低着头小声说道：“陛下，起风了，该进去了。”

“嗯，是该进去了。”景帝突然有些紧张了起来，他脸色微红心里面通通直跳，想要进去又突然有种害怕进去的感觉。景帝干咳了几声，掩饰着他内心的紧张。

“陛下，您怎么了？是不是嗓子不舒服了？老奴这就吩咐人去给您取些药来吧。”一向很会察言观色通透景帝心思的王崇，这次也没能猜透景帝的心思。他只当是景帝的咳病又犯了而已。

“没事，不用了。”景帝甩了甩袖子大步流星的朝徐妃的寝殿走去。寝殿外徐妃早已经恭候着了，见景帝来了徐妃便迎上前去跪下向景帝施礼请安，“徐妃恭迎陛下，陛下圣安。”

景帝上前忙扶起徐妃说道：“快起来吧，以后在朕面前不必如此。”他们帝妃二人虽都居宫中，却是多年都不曾相见过了。景帝抬头看着徐妃恍若隔世一般，觉得既真实又缥缈。“你怎么瘦成这样了？”如梭岁月在景帝的脸上和双鬓都留下了很深的痕迹，却未曾改变徐妃的容颜，她还是一如当初景帝见她时的那般模样。“明日朕让人给你多送些补品来，你该好好的补一补了。”

“谢皇上关心。”徐妃低垂着头退到了一边儿。“你们都下去吧。”景帝一声吩咐，一众随身伺候的人瞬间就消失的无影无踪了。

“朕能进去坐坐吗？”景帝看着徐妃柔声问道。“普天之下莫非王土，这大唐的天下都是陛下的，这甘霖宫自然也是陛下的，陛下想来便来谁人敢拦呢？”徐妃依旧低垂着头说道。

“你呀，还是老样子一点儿都没变。”景帝摇了摇头无奈的说完了这句话，便进寝殿去了。徐妃抬头看了一眼景帝的背影，低叹了一口气也跟着进去了。

“朕今夜就想坐在这儿跟你喝杯茶闲聊几句，朕都有多少年没有喝过你泡的茶了？给朕泡一壶碧螺春花茶吧，从朕第一次喝过直到现在那股清香怡人的滋味，还在朕的唇齿间留着呢。”景帝围炉而坐，一边儿摆弄着盆里的碳火一边儿说道。

“皇上过誉了。皇上若是想喝，我这就去为皇上泡。”不一会儿徐妃便将泡好的茶配着四碟茶果端了上来。徐妃将茶呈到景帝面前说道：“陛下请用。”

“嗯。”景帝接过茶来放在鼻子前闻了闻，说道：“这茶泡的可真香啊。”景帝配着茶果吃喝了起来，他一脸满足的说道：“这味道真让人怀念啊，就像回到了从前一样。”

景帝的这番感慨，让徐妃不觉得幸福倒觉得有几分凄凉。那个回不去的从前承载了多少快乐，如今就让人多痛苦伤感。

说完了这番话的的景帝，自己也开始沉默了起来。那个时候他还是个一身抱负励精图治的年轻帝王，那时候的他还有一个温暖的家妻贤子孝其乐融融，还能与他的亲兄弟在一起把酒言欢，展望和憧憬着这个国家的未来。可这一切都如一场梦境一样，渐行渐远再也回不来了。

良久的沉默之后，景帝抬头看着徐妃说道：“明日朕让宋宜来给你请脉，让他开些调养滋补的方子，给你好好的调养调养，你也要照顾好自己的身体，别让朕担心。”

“宋太医是皇上的御用太医，臣妾不敢越轨，皇上不必为我忧心，我的身体还好。”徐妃把一碟茶果呈到了景帝的面前，说道：“皇上，您尝尝这咸陈皮丝可还入得了口？”

景帝拿了一些陈皮丝放入嘴里细细的品了一会儿，说道：“这味道真特别啊，初入口时微带咸鲜，细嚼之后又略微有些苦味，可是咽下去之后又满口回甘，真是好啊。待会儿你把这些茶果装一些，朕带回去吃。”

“是，我这就去准备。”徐妃正待起身，却被景帝叫住了，“不忙，你先坐下，朕待会儿回去的时候，你再准备也不迟。”

“是。”徐妃回来重新端坐好。景帝喝着茶，说道：“你无需与朕论什么规矩的，规矩都是人定的，人既然能定就能改，以后就让宋宜在甘霖宫专职伺候吧，不仅是要照顾好你，还有咱们的裕儿呢，我这个做父亲的对不起他啊。”

景帝的这一句话揭开了徐妃心里的疤，多少的委屈，痛苦，屈辱她都能受都无所谓，可唯独自己的这个儿子，是徐妃心中永远无法释怀的痛。提到李承裕，让徐妃压在心底多年的伤痛一下子爆发了，她悲痛难名在景帝面前痛哭了起来。

徐妃哭，景帝也跟着湿了眼眶，他起身走到徐妃面前，拍了拍她的肩说道：“你要照顾好自己，朕先走了。”

哭够了也哭累了的徐妃站起来，用水洗了脸，回过头来她看见挂在她床前的那块和田玉挂饰，心里又是一阵刺骨的痛，今夜对她来说又是一个无眠痛苦的夜。

多年前徐妃还未进宫时，她还只是个深居深山之中的采茶女。日子虽过得清苦，但一家人在一起却也是苦中有乐其乐融融。

原本平静安详的生活，被一场突然临到的瘟疫打乱了。这场瘟疫不仅夺走了徐妃的家人，她还被人污蔑为妖女，要将她活活的烧死以除后患。危难之际她被行军至此的楚王李洵所救，这一救就改变了她的整个人生轨迹。

一个是意气风发的少年将军，一个是娇美温柔的俏佳人，在一起相处久了日久生情也是情理之中的事。可是这世界上世事难料，原本要娶徐妃的李洵，被逼着迫于无奈只得接受了政治联姻，娶了李承厚的母亲白若薇。

白若薇是个识大体顾大局又很善良的女人，与李洵大婚后他们夫妻间相敬如宾倒也和睦。不愿意委屈了徐妃的李洵，和不愿伤害了白若薇的徐妃，两个人只得将心中的爱意压在了心底。徐妃只愿此生能守在李洵的身边，就已经心满意足了。

后来白若薇在病危之际，把李洵和自己的儿子李承厚都托付给了徐妃，所以李承厚对徐妃而言，有非常深的感情与自己的儿子无异。

原以为今生无缘相守的两个人，又重新定下了婚约。可千不该万不该的是，徐妃不该为了缓和因为他们俩的这桩婚事，而与自己的儿子闹得僵持不下的皇太后的心情，也为了缓和他们母子之间的关系，而进宫去侍奉太后。

徐妃的容貌虽称不上是惊为天人倾城倾国，但却是秀丽端庄极有气质，让人看了总有一种特别舒服的感觉。

景帝本来就是一个风流成性处处留情的人，他见过徐妃一次之后就念念不忘，全然不顾她与自己弟弟的关系，趁着酒醉之际强占了徐妃。

为了掩盖这桩皇室丑闻，皇太后便硬逼着徐妃入主后宫做了景帝的妃嫔。徐妃入宫之后誓死都不肯侍寝，却因为她与景帝那仅有的一次而怀上了李承裕，不得不甘心画地为牢留在了宫中。

后宫之中不受宠爱的妃嫔是没有活路的，但好在因景帝心中对徐妃有愧，也因为先皇后叶婉清的庇护，徐妃才在这后宫之中保全了自己。

徐妃取下了那件和田玉挂饰抱在怀里，这件挂饰是她入宫之后，李洵差人送来的。她心中这一生除了李洵以外，再也容不下其他男人了，纵然景帝对她千般好，也抵不过她对李洵的一往情深，李洵也是因为她的缘故至死都没有再续弦。

人世间最痛苦的事情，除了爱而不得，还有一件就是情深缘浅，相爱却不能相守到白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