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天未亮,玉青竹就起身去见了落水姑娘,那姑娘已经醒了,靠在床棂上喝粥。
晨曦落在落水姑娘的脸上,她的浮肿已消了大半。
那苍白的脸蛋上长长的羽眉,一双丹凤眼媚韵天成,右眼尾下方一点朱砂痣,衬的这姑娘眼波流转之间,甚是妩媚。
玉嫣看到玉青竹,对落水姑娘说:“这就是我家小姐,是她救了你。”
“多谢这位姑娘。”落水姑娘仍然有气无力,却还是笑着道谢。
“姑娘客气了。”玉青竹笑笑,手搭上了她的腕脉。
这位姑娘身体虽虚弱,却比昨日那般将死未死的情形好了很多。每一次能用所学医术救人,而且很有成效时,玉青竹都很开心。
“再服三天药,就可以好些了,身上也能有些力气,不过姑娘落水太久,寒气入体,还需好好调养,否则怕会落下病根。我已经吩咐了掌柜,让店小二帮你熬药,姑娘可在这里养好身子再离开,我已替姑娘付了房费药费,姑娘且安心住下。当然,药方子我已交给店小二,如果姑娘急着回家,让小二抓了药给姑娘带着。”玉青竹叮嘱着。
落水姑娘再次道谢:“多谢姑娘,如果不是你救了我,我这会儿已经是那河里的一具尸体了,救命之恩,我必相报,嗯……只是不知道姑娘如何称呼?”
玉青竹笑笑,没有说自己的姓名,直接向落水姑娘辞行:“举手之劳,不足挂齿,我们还要赶路,姑娘在此好好休息,后会有期!”
“啊?姑娘要走吗?”落水姑娘焦急地问。
玉青竹点点头:“我们只是途经此地,正好遇见姑娘,这就要离开了。”
“不要!不要把我留在这里!”落水姑娘赶忙上前拉着玉青竹的袖子,“姑娘救了我,恩同再造,我还没报恩呢,而且出了这个客栈,我根本不知道会遇到什么,我很茫然,姑娘要去哪里?不如带上我吧!”
玉青竹婉拒道:“我们在赶路啊!如何带上姑娘?而且,你的家人万一找你怎么办?”她原本不想打听人家的事,她只是想救人而已,这姑娘看着年纪和自己相仿,昨夜一夜未归家人早该担心了吧。
“我家不在这里。”落水姑娘的声音低沉下去,家的问题似乎让她不开心。
玉青竹沉思。
落水姑娘低下头,语气忧伤:“我想回家,可是我似乎回不去了。”
玉青竹心忖:这姑娘昨日穿的衣衫是自家绸缎庄的天蚕丝的料子,能买得起这料子的显然是富庶之家,她问:“姑娘家住何方?或者我可以让人送姑娘回家。”
“我……”落水姑娘皱了皱眉,“你可能不认识那个地方。而且这次落水是现在家里的姐妹害了我,如果她们知道我还活着,一定会再次置我于死地,我现在手无缚鸡之力,只要被她们发现,肯定抵挡不住,姑娘就算白救我性命了。家我是肯定回不去了,天下之大,无处安身,而我想活,只好先央求姑娘。”
这姑娘落水几乎命绝不是假的,玉青竹开始以为把她放在这里好歹有家人会接她,现在想想,如果把她放在客栈,掌柜和小二也确实不太好照顾一位姑娘,而且倘若真像她所说是家中姐妹害她,那客栈也的确不安全。
“带着姑娘也不是不行,只是……我们要乘船东去,而船上不利于养身体,姑娘身体还很虚弱。”玉青竹犹豫,带个姑娘回府倒是不成问题,只是这姑娘太虚弱了,奔波恐对养病不利,一时陷入两难。
“只要你肯带着我,我会努力好起来的,如果你不带着我,说不定一会儿我就被杀死了,白瞎姑娘救我一番苦心。”落水姑娘眼中一片真诚坚定。
玉青竹思忖,只怕是这姑娘当真穷途末路,现在宁可相信一位陌生人,再想到她身上数不清的剑伤,如此,她还是救人救到底吧!
玉青竹清浅的笑了:“好吧。”
三日后,黎明将晓。
宿泽江江面一艘三层巨船顺流而下,玉府护卫各自隐身在暗处,偶尔会看到青色身影一闪而过。
船分三层,一层是个偌大的厅,可供用膳;二层相对来说是最安全的船舱,主子们的卧房都在二层;三层面积较小,有护卫守着。
船头一位白衣男子负手而立,目光遥望远方,长长的发带随风起舞,仙风道骨。
船舱一层里面玉嫣侍候两位姑娘一边下棋一遍话着家常。
桌上一盘棋,懂得人一看就知道这两位水平半斤八两,好在玉青竹和蓝幻月也没有想要分出个高下,一直闲话家常。
“那位好帅啊!”落水姑娘看着立在船头飘飘欲仙的白修远,凑到玉青竹身边说。
这位姑娘被玉青竹经过几日悉心调养,身上的剑伤已好七七八八,虽然还虚弱,却比前几日整日昏睡着要好太多了。可这位显然是个在床上躺不住的主儿,今日刚刚稍微能起身一点,就非要凑到一层大厅,说什么人多的地方才有意思。
“帅?”玉青竹不明所以。
“呃……就是长得好看。”落水姑娘想了想问:“是你未婚夫?”
立在船头,耳力却极好的白修远听到这话嘴角忍不住上扬,真是个有见识的姑娘。
玉青竹笑道:“白公子与我是知音,也是相识不久。”
“我晕,你一口一个白公子,他一口一个玉姑娘,你们在客套什么呢?你们两个之间看起来早就花前月下了,有句话怎么说来着?‘月上柳稍头,人约黄昏后’…… 这么熟了叫名字多好?还能增进友谊。好比说我叫蓝幻月,你们可以叫我蓝儿,也可以叫我幻月,还可以叫我月儿,如果你高兴,也可以叫我小月月~~~~”
说到这儿,蓝幻月声音戛然而止,小月月这称呼实在是有点儿……
玉青竹:“……”
玉嫣不禁咂舌,这蓝姑娘从哪里听到这些话,不太像个知书达礼的小姐,张嘴就让人哑口无言啊!
见这位蓝姑娘眉眼飞扬,一口气说了许多,完全看不出此刻还是个病人。玉青竹忍不住轻笑出声,这姑娘还真是直爽。
经过这三日相处,玉青竹已知晓这姑娘竟是蓝剑山庄的小姐,她还记得第一次听这姑娘自称姓蓝时二人的对话——
“蓝姓极少,幻月姑娘可是蓝剑山庄家的小姐?”玉青竹问。
“貌似是。不过你叫我幻月吧,不要姑娘姑娘的了,听着别扭。”蓝幻月觉得很麻烦。
貌似……这是几个意思?
“好,幻月,我叫玉青竹。”看她不想多说家中事,玉青竹便不再提。
只是蓝家不是江湖世家吗?这么有名的世家,玉青竹怎么会‘不认识那个地方’呢?就连这宿泽江上的漕运都是蓝家所辖。
“青竹,”蓝幻月想了想:“青色的竹子?”
“可以这么理解。”
“青竹,我好饿,我们什么时候吃饭?”
“早上不是才吃过?”
“现在已经是中午了啊,你中午不吃饭吗?”蓝幻月恍然大悟,“难不成你一天就吃两顿饭?你们好像是‘日二餐’来着。”
一直在旁边服侍的玉嫣道:“张嬷嬷应该准备了桂花糕和蜜饯,嫣儿去给二位小姐拿来。”
“幻月你每天几餐?”
“三餐啊,也可以四餐五餐六餐。”蓝幻月正八经儿的说着,少了吃怎么行。
她突然一怔,似是想到了什么,凑到玉青竹面前,凝重的说:“你会不会嫌弃我吃得太多?可是我不能少吃呀,我还要养身体,如果你觉得养不起我,我可以卖画挣钱出伙食费。”
玉青竹失笑,漂亮的桃花眼很晶莹:“即使你八餐,玉府也还养得起你。”
说话间,玉嫣和几位嬷嬷端上来的四碟精致的点心和两碟蜜饯,蓝幻月看到吃的两眼放出炽热光芒,玉青竹也见识了这蓝姑娘惊人的食量,更何况她还是个病人。
于是,玉青竹每日叫下人多备着点心蜜饯,以免蓝幻月饿肚子。
这会儿又到晌午,嬷嬷们又给蓝幻月端上来了点心。蓝幻月抬头朝着船舱外大喊:“哎,内白什么公子,一起来吃点心啊!”
白修远蹙眉:“多谢姑娘,船舱内过喧,白某想在船头透透气。”
“……”这是说她很聒噪嘛?蓝幻月不以为然,不吃拉倒,她正好都吃了。
“青竹你吃。”蓝幻月还不忘递给玉青竹一块桂花糕。
玉青竹摇摇头:“我并不饿。”
蓝幻月挑眉:“好吧,那我自己吃。”
须臾,饿极的蓝幻月风云残卷的将所有的点心全干掉了。
然后很没气质的打了个饱嗝。
一船主仆仍是目瞪口呆,这蓝姑娘的食量她们也算是领教了,仍是不太适应……这是六碟子点心,不是六块点心啊!
蓝幻月酒足饭饱,非要拉着玉青竹去船头散步。
江上有风抚面,吹的人神清气爽。
巨船日行八十公里,两岸风景瑰丽,绿柳垂杨,春风绿了江南岸啊!
蓝幻月饱暖思吟欲,突然想文雅一番,生出了诵诗的冲动。
“啊!两岸猿声啼不住,轻舟已过万重山!”
玉青竹赞叹:“好句!可是哪里有猿声?而且我们乘着巨大舳舻,哪里又是轻舟?”
蓝幻月强拗道:“这个嘛……意境,这叫意境!”
玉青竹点点头。
这个东西着实聒噪!白修远有些头疼,可是青竹是个心地善良的医者,病家不问情由皆为重。不像他,救人与否皆随心。
他的幽冥涧一向静到只有他和自然。
他受不了吵闹,此刻是为玉青竹在忍受。他知道她也喜静,记得第一次看到她,她和她的筝声与绝美月色揉在一起,仿若一幅画。
一想当日之景,白修远就已进入无我之境。于是,他就在众人眼皮下,淡了身形,消失不见。
“呀!”蓝幻月受了无比惊吓,紧紧躲在玉青竹身后扶着她的肩膀,眼中满是恐怖之色,“他他他……他去哪儿了?”
玉青竹也是一瞬惊讶,随即想到二哥曾说过的,修真者的最高境界。
心下了然:“这是自然之道。”
“什么意思?”蓝幻月不明所以。
“就道法来讲,修真者的最高道法乃飞升成仙,就境界来说,修真者的最高境界便是和自然融为一体。”
“啊?”蓝幻月呆若木鸡。
玉青竹则是轻喟一声。
原来,世上当真有可以进入自然之道者,以前听说的时候,不过认为这是修真者的幻想或夸大,可原来,白修远竟已修炼到如此境界,明明就在这里,你却目不能及。
玉青竹突然觉得自己有些渺小,如白修远一般,寿与仙齐。而自己不过凡人一个,百年寿终,如何同行?说什么踏遍五湖四海谱写一曲绝响,也不是没幻想过,只是,恐怕家人这一关都过不了,是她想得太美好,道不同,不相为谋。
箫声起的那一夜,她也意外,这世间竟有如些意境的萧声,真是难掩激动。
后来溪安客栈再相见,她真正的惊喜了,旋律、医术、自然,三者皆是她的向住,这世间竟有这样一位知音!
这三日相处,几番筝箫相和,几处见解相似,几种医术互成都让她讶异。
可是此刻,知道了既不能同行,那她便收回了那一些不该有的心思,这滋味,犹如青梅之根,初尝清甜,随后苦如黄莲,不堪下咽。
晚膳后,玉青竹自顾回到了二层卧室,偌大的一层船舱此刻剩了白修远和蓝幻月。
夜微凉,船首至船尾每步一灯笼,随着江面微风摇曳朦胧一片。
白修远难得迷茫。
青竹的变化是细微的,可他明显感觉到了,然而为什么?
昏睡了好多天的蓝幻月这会一点也不困,百无聊赖地观察静默的白修远。
自然之道大成的他,表面看起来并无困惑。
感受到蓝幻月的注视,白修远烦燥的起身将去。
“哎,白内什么……想通青竹为什么不开心了?”
听到蓝幻月口中青竹二字,白修远停下了脚步:“白修远。”
“哦,白修远啊,”蓝幻月语重心长,“你明白青竹的想法没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