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清妧在听到“萧珩”两个字时,低垂的眼睫微微颤动,立刻聚精会神起来,所有的注意力都集中在了顾清玥的话语上。
顾清菡眸子也从书页上抬起,好奇地问:“刺客为何要刺杀萧世子?他与漕银案又能有什么牵扯?”
在她看来,萧珩一个吃喝玩乐的纨绔世子,和这种案子是八竿子打不着的。
顾清玥摇摇头,撅了撅嘴:“这我就不知道了,刑部查案,细节哪里是我们能打听的。反正现在外面都传遍了,说没想到萧世子平时吊儿郎当的,居然能抓住刺客,还牵扯出旧案来了。”她咂咂嘴,拿起一颗葡萄送进嘴里。
顾清妧静静地听着,眉头却不由自主地微微拧起。
她用手撑着脑袋,心中想萧珩就是从抓到青锋之后不对劲……
与何园树荫下的闲适截然不同,院墙另一侧的长公主府厨房里,却是热气蒸腾,弥漫着浓郁的甜香。
萧珩高大的身影在略显狭小的厨房里显得有些格格不入。
他褪去了华贵锦袍,只穿着一身便于行动的玄色窄袖劲装,袖子高高挽至肘部,露出线条紧实的小臂。
此刻,他正大汗淋漓的和一大团湿黏的糯米粉较劲。
额角渗出汗珠,顺着棱角分明的下颌线落下,他也顾不得擦。
顾明澈斜倚在门框上,手里拿着个啃了一半的苹果,看着萧珩贤惠的模样,嘴角忍不住抽搐。
他一边啃苹果,一边分析着消息:“你把青锋交给刑部,算是和他背后的势力彻底撕破脸了。那人知道你油盐不进,不肯合作,下一步肯定要对付你。”
萧珩让他帮忙把模具拿过来,他依言递给萧珩,接着道:
“那三十万两官银到底在谁手里?幕后主使究竟是谁?定国公府满门血债,又是谁做的?还有……”
“他们怎么会知道长公主的事?”
他每问一句,眉头就锁紧一分,“牢里的青锋嘴硬的很,受了刑也不开口。”
萧珩正用力揉搓着面团,头也不抬,讥笑道:“他若张嘴,在我这儿就开口了。别指望了!”他看着那团越来越光滑的面团,勾唇一笑。
厨房里充斥着糯米粉的清香、桂花蜜的甜腻以及灶火的热浪。
萧珩将揉好的面团分成小块,动作极其熟练。
他小心地将拌入了桂花蜜和栗子泥的馅料包进去,再仔细收口,在模具里按压,一个个圆润的生胚便在他沾满糯米粉的掌中成型。
灶膛里的火映亮了他凌厉俊朗的侧脸,鼻尖上沾着一点白色的粉末,平添了几分烟火气……
终于,一笼屉圆润可爱的桂花栗子糕被端上蒸锅。
氤氲的水汽散开来,带着甜香,钻出厨房,飘散到远方。
等待蒸熟的空隙,萧珩才用沾满糯米粉的手背随意抹了把额角的汗,瞥了一眼喋喋不休的顾明澈:“急什么。鱼饵撒出去了,鱼总会咬钩。盯紧大牢里的青锋,顺藤摸瓜便是。”
顾明澈叹了口气,还想再说什么,蒸笼盖子被掀开了。
一个个蒸得晶莹剔透的桂花栗子糕躺在笼屉里,散发着诱人的光泽。
萧珩用筷子夹起几个最完美的,放在一个印着“聚福斋”字样的食盒底层。
然后又仔细铺上一层吸油的油纸,再放上几个,摆好后,盖上盖子。
“喏,带回去。”
萧珩将食盒盖好,塞到顾明澈怀里,动作带着不容拒绝的干脆。
顾明澈抱着还带着热气的食盒,再看看萧珩鼻尖上的糯米粉,忍不住叹道:“你这又是何必?躲着她,却又巴巴地亲手做这个。她那脑子灵得很,心思更是剔透,况且吃了这么多年,一尝就知道。”
他语重心长地道:“私心里我是不希望妧儿和你有什么牵扯的,你离她远些……”
“闭嘴!”萧珩不耐烦的打断他,嗤笑道:“你老子前脚刚警告了我。你又来?烦不烦!”
萧珩擦拭着沾满面粉的手,垂下眼帘,语气生硬:
“你就告诉她是在聚福斋买的不就行了?她还能跑去聚福斋问掌柜的,是不是我亲手做的?”
他挥挥手,像赶苍蝇一样,“赶紧走,别在这儿碍事。”
顾明澈抱着那食盒,看着萧珩转身去收拾灶台的背影,无奈地摇摇头,认命地转身离开。
送走了顾明澈,萧珩踏入绛雪轩的书房。
玄英出现在他身后,双手奉上一封用火漆密封、带有特殊暗纹的信函:“主子,河西密信,加急。”
萧珩眼神一凛,迅速接过,指尖用力捻碎火漆。
他展开信纸,父亲萧屹那熟悉的笔迹映入眼帘。
信中内容却让萧珩的眉头瞬间拧成了一个死结。
信中提到,最近一批由朝廷配发至河西边军的弓弩,在例行校验中竟发现弩臂脆弱不堪,多次试射后便出现裂纹甚至断裂。
押运军需的官员态度强硬,声称弓弩离京时完好无损,定是萧家军保管或使用不当所致,言语间咄咄逼人,甚至隐隐有推卸责任、反咬一口的架势。
“果然……”萧珩将信纸重重拍在书案上。
“温家……”
定国公府温家,世代掌管着大熙至关重要的边军军供链条。
温家被灭门,这条维系边军命脉的链条瞬间崩断,被各方势力觊觎、渗透、瓜分。
他担忧的,正是有人借机动手脚,意图削弱边军,甚至……引发边关动荡。
萧珩的声音冷得掉冰渣,“现在,接管温家负责的军需铁料采买及督造之职的,是哪位官员?”
玄英显然早有准备,立刻沉声答道:“回主子,是工部军器监监正孙茂才。”
“孙茂才?”萧珩脑海中闪过此人的资料。
此人并非世家大族出身,科举入仕,在工部多年,以精打细算、善于逢迎著称。
温家倒台后,他不知走了什么门路,竟迅速爬上了军器监监正这个炙手可热的位置,掌管着军械制造的命脉。
一个并无深厚根基、却突然蹿升至此等要职的人……本身就透着蹊跷。
“哼,精打细算?”萧珩冷哼一声,眸中闪着寒光,“算盘都打到边军的骨头上了,从他入手查。”
他站起身,走到墙边悬挂的京城舆图前,手指点在工部官员聚居的城西:“亥时三刻,去孙府拜访一下这位孙监正。看看他这账本里,藏了多少魑魅魍魉。”
夜色如墨,浓云遮蔽了星月。
寂静的巷子里只有更夫单调的梆子声回响。
萧珩一袭黑衣如鬼魅般掠过孙府高大的院墙,玄英紧随其后。
孙府宅邸不算特别豪奢,但规制严谨,萧珩的目标明确,直指孙茂才的书房。
两人避开巡夜的家丁,在假山、回廊、花木的掩护下迅速穿行。
几个起落,便已潜至主院书房。
书房内一片漆黑,寂静无声。玄英留在窗外阴影处,警惕地注视着四周。
萧珩目光扫视着书房四周,巨大的紫檀木书案,靠墙排列着顶天立地的书架,角落摆放着一排博古架。
他手指在厚重的书脊上快速划过,最终停留在几本厚重的《工部营造则例》上。
他小心地将书籍抽出,果然,后面藏着一个不起眼的暗格。
暗格内只有几封厚厚的信件和一册用特殊符号标记的账本。
萧珩点燃随身携带的火折子,借着那点微光,翻开了最上面的一封信。
信是写给孙茂才的,措辞间却带着居高临下的命令口吻。
信的内容让萧珩瞳孔一震。
“泗州铁料已按约交付,虽质脆易折,然价廉可充数……边军弓弩所需,尽可调用此批……督造验收,自有上面打点,孙监正只需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将账目做平……后续红利,自当奉上……”
这分明坐实了父亲信中所言,有人用劣质铁料,以次充好。
而孙茂才,就是这个环节的关键蛀虫。
他又快速翻看了那本账册。
里面用极其隐晦的符号记录了巨额银钱的往来,数额之大,触目惊心。
其中几笔大额进项,标注的日期,竟与温家灭门惨案发生的时间极为接近。
“咔嚓——”
窗外远处,似乎传来一声像是枯枝被踩断的声响。
玄英带着一丝紧绷:“主子有动静,像是巡夜的家丁警觉了,此地不宜久留。”
萧珩眼神一凛,瞬间合上账册信件,将它们原封不动地塞回暗格,并将书籍复位。
他吹灭火折子,书房重新陷入黑暗。
“走!”萧珩低喝一声,身影滑出窗外,与玄英一同迅速消失。
次日,醉香楼里丝竹靡靡,脂粉飘香。
午后时分,虽不如夜晚喧嚣,却也聚集了不少寻欢作乐或借机谈事的官员富商。
二楼临街的一间雅致包厢内,孙茂才正与几个同僚推杯换盏。
他满面红光,显然心情不错,享受着新官上任带来的奉承和阿谀。
几杯黄汤下肚,更是口若悬河,吹嘘着自己如何为朝廷节省开支,如何呕心沥血督办军械。
就在这时,包厢门被“哐当”一声,很不客气地推开了。
萧珩今日身着紫金锦袍、长发用一根玉簪半挽着,额角留着几缕碎发。
妖颜若玉的面容上,带着一丝懒洋洋的纨绔气,晃晃悠悠地走了进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