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梅将军归来之后 第75章 平江岁月（四十一）

不知怎么的，苏沅慕静静看着她的时候，左熙言反而觉得说不出话了。

苏沅慕候了片刻，忍不住笑道：“要不然，躺下说？你先去洗漱更衣。”

左熙言神色一松，方才被凝视的紧张感消退了不少。

在那一瞬间，她觉得苏沅慕的话像一道赦令。

左熙言自己也觉得自己奇怪，明明是她要跟苏沅慕长谈，明明已经打了无数遍的腹稿，真的让她去说了，她又突然说不出话来。

她心下烦闷，不自觉就走到窗边。左熙言抬眸朝外看，看到漆黑如墨的夜空没有一丝光亮，黑中透着丝丝缕缕的烟蓝，交织着或薄或厚的飘渺云层。

为什么今夜看不到星星呢，她有些无理取闹地想。

苏沅慕早早地躺下了，等了好一会儿才等到左熙言。

她言语直接，“你今晚好慢。”

左熙言动作一顿，更加慢吞吞地坐下。

苏沅慕动作更直接，伸手掀开左熙言的被衾，抬手拍了拍床铺，“躺下。”

左熙言诧异地看了她一眼，又很快收回视线。

苏沅慕捕捉到了她眼里一闪而过的惊疑，笑道：“怎么，不认识我了？”

“没，只是觉得你说话语气变了些。”左熙言坦诚道。

苏沅慕故意回道，“我在萧姝仪那里，好说歹说也是个大管事，手下管着一群人。”

左熙言不知道接什么，就“嗯”了一声。

苏沅慕朝她靠近了一点，头枕在左熙言的肩膀上，关怀道：“不说别的了，你的毒伤怎么样了？这段时间有没有好好休养？”

左熙言微微侧身，偏头看向苏沅慕，低声道：“已是在慢慢变好了。”

闻言，苏沅慕蹙眉道：“怎么这么不笃定，那些药没有作用吗？”

左熙言碰了碰苏沅慕的手臂，柔声解释道：“本来也就是慢性毒，慢慢吃药疗养就好，一时半刻自然也看不出明显的疗效。”

怕苏沅慕担心，她又补充道：“但是，还是能感受到身体比起以往，的确在变好。”

“你自己要上心。”苏沅慕声音高了一些，语气也重了，“慢性毒也是毒，别自己不当回事儿，一定要遵医嘱，好好吃药。”

“好。”左熙言应下，语气轻松了些，故意道：“你回来了，也能看着我。”

“谁要管你。”苏沅慕没好气道，“我反正是不管。”

左熙言完全侧过身来，伸手把苏沅慕往怀里揽了揽。

她刚想说几句亲密讨好的话，却被苏沅慕抵着肩膀往外推了推。

“哎，”苏沅慕跟她拉开了一点点距离，看着她的眼睛，似笑非笑，“我对你，可还有气没消呢。”

此话一出，左熙言紧张与焦虑又悉数回来了，神色肉眼可见地黯下去。

苏沅慕跟她几乎面贴着面，自然能敏锐地察觉到左熙言情绪的变化。

她看着左熙言，装成毫无察觉的样子，甚至又往后退了一些。

\"我知道。\"左熙言松开她，低声道。

“那你说说。”苏沅慕语气淡淡。

“我跟叶泠一起离开了平江，没有知会你。”左熙言回得很快，又道：“但我知道，你若真是生气，定然不是因为这个。”

“自然不是。”苏沅慕收回视线，“你和叶泠一起去寻公输夫子，我跟着你们也只会耽搁你们的行程，莫说是你不知会我，你就是告诉我，我也不会同去。”

“是，我知道。”左熙言又重复了一遍。

“是因为三公主吧。”左熙言很快添道，“在京城的时候我就能看出来，你跟三公主走得也很近。”

“还没出京的时候，我记得你们关系没有那么好。”左熙言自嘲地笑笑，“等我回来的时候，你就有点像她的幕僚了。”

“你继续说。”苏沅慕见她停下了，示意她继续往下说。

左熙言有些犹豫，又有些心慌，不知道自己说得对不对，只好硬着头皮往下说，“我并不知道五年来你跟三公主之间是怎样变得日益亲近的，但是，此次回京，我有我一定要做的事。”

说到这，左熙言顿了顿，眼中闪过一瞬的纠结，很快又变成释然，“其实现在来看，也没什么好对你隐瞒的了，反正——你也能察觉到这一切，不是么？”

苏沅慕扬了扬眉，一手拄着下巴，饶有兴致地看着左熙言，笑道：“我自己的判断是我自己的判断，我想听你亲口对我说。”

左熙言一滞，轻叹了一声，回道：“三公主跟太子，关系日趋紧张起来，朝中明眼人都清楚，他们二人势同水火，必有纷争。”

“太子背后的沈中书在朝廷树大根深，明面辅佐太子理政，实则操控太子，让太子对他们言听计从，陛下不可能不担忧。”左熙言低低道，“我们效忠陛下，自然会扶持三公主。”

“这些冠冕堂皇的话，不必与我说。”苏沅慕面上笑意淡了一些。

左熙言顿觉自己把话说远了，没说到点子上去，又道：“你误会了。我说这些，就是想解释，为何在京城时我要与你划清关系。实在是因为，左家对三公主的扶持，迟早要摆到明面上，苏大学士在朝中多年中立，我总不能不为你们苏家考虑。”

苏沅慕“嗯”了一声，“你之所以愿意带着我来平江，是想让我留在这里吧。”

被她说中了心思，左熙言噤声，心里莫名有些发虚，总感觉苏沅慕还会说出更多让她失措的话来。

“在你心里，我不在京城，就无法干政，自然也不会影响到你跟三公主。”苏沅慕伸手扯了扯被子，平躺着看向上方的梁柱，不紧不慢道：“你回平江，除了要疗毒之外，定然要把你跟三公主的计划知会本家，想必，你在平江这里也有不少事要做。这里有你的姑母，有你最信任的人，把我留在这里，你也会很放心。”

“其实，你所想的这些，所做的这些，的确没有什么错。你确实在尽力地保护我，保护苏家。”苏沅慕顿住，偏头看向左熙言，“我应该好好感谢你的。”

左熙言抿了抿唇，神色变得复杂，心中泛起一股莫名的情绪。

“但是你并不高兴。”左熙言如实说出心中所想，“其实，我一直都没明白你心中真正所想。这段时间以来，无论是你离开左家进入合意山庄，还是你莫名出现在谢空那里，都是我所想不明白的了。”

“不过想想也是，”左熙言笑了笑，眼中满是无奈和失意，“其实也怪我，回京以来，一直都没好好跟你聊过，一直都太忙了，无论是军中还是三公主那里，每日都有做不完的事。”

“是啊，你这一切看似天.衣无缝的安排，从始至终，都没有考虑过我的感受。”苏沅慕正色起来，“你不清楚我和三公主是如何走近的，又怎能知道她如今锋芒毕露，不是我一手推动？”

“你只看到陛下忌惮太子和沈家，支持三公主，难道你不记得，你尚未出京的时候，三公主久居深阁，莫说参政，就是连宫门都未出过？”

左熙言恍然，一瞬间明白了苏沅慕的意思，情不自禁道：“可是，你明明亲口对我说，说你厌极了陛下的朝令夕改、朝廷的尔虞我诈、臣子间的猜忌暗算，你说你不愿像你爹那样，背上了太多的不得已。”

“这些，不都是多年前，你反复与我说及的吗......”左熙言紧紧地盯着苏沅慕，眸中翻涌着不解和失落，“我一直都记得你的话，才会觉得，这五年来定是发生了什么变故，你才会投诚三公主。”

“我以为，把你带到平江，与诗书为伴，会是你想要的生活。”

说完这些，左熙言感到轻松了不少，把想说的话都说了，心中的郁结也算解开了。

“人都是会变的。”片刻后，苏沅慕伸手握住左熙言，拇指在她的手背上轻轻摩梭，柔声道：“谢谢你一直记得我的话。”

“实话说，从到平江以来，尤其是你跟叶泠走了之后，我心里有过怨气，对你失望过。”苏沅慕声音低了些，语调仍然柔和，“但听你说了这些，我理解了你的做法。我没想过，你会把我多年前因家事向你抱怨的话这么放在心上。”

两个人都沉默了下来，尽管心里并不平静。

“我明白你的意思。”左熙言先打破了沉默，“是我的错，是我欠你一个沟通，”

“正如你说的，我在京城和平江，都有很多事情要做。”左熙言面露苦笑，“给我点时间，让我好好想一想。”

苏沅慕叉开了话题，转而问道：“听叶泠说，这几日你一直都在行宫，很晚才能回来。”

“是啊。”左熙言叹了一口气，“陛下不日就要从兴林郡乘船南下，预计半月后就能到平江。行宫已是多年前修建，陛下南巡又这么突然，自然有很多工程要做。”

“嗯，陛下多年没来平江，如今突然莅临，你跟你姑母，定然压力很大。”苏沅慕深表理解，“这些日子你先忙着行宫的事吧，我会一直待在这里，你不必挂念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