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颗被塞进心里的酸柠檬,在顾昭夕的胸腔里发酵了整整一个周末。
她刻意避开了所有可能遇到许清野的地方,连他发来问要不要一起去食堂的消息都借口推掉了。
周一早上,她磨蹭到最后一刻才冲进A301教室,故意选了一个离窗户最远的角落坐下,埋头假装看书,用余光瞥见许清野在那个熟悉的位置坐下,他的目光似乎在教室里扫了一圈,才落定。
一整天,她都处在一种莫名的低气压里。
下午最后一节选修课结束,她抱着书,耷拉着脑袋往宿舍走,盘算着晚上是吃泡面还是叫外卖。
“顾昭夕。”
清冷熟悉的声音自身后响起,像一颗小石子投入她沉闷的心湖。
她身体一僵,慢吞吞地转过身。
许清野就站在几步开外,夕阳在他身后勾勒出金色的轮廓,他看着她,眉头微蹙。
“干嘛?”她声音闷闷的,带着点自己都没察觉的赌气。
“你这两天在躲我?”他开门见山,语气没什么起伏,眼神却带着审视。
“谁、谁躲你了!”顾昭夕像是被踩了尾巴,立刻反驳,声音却不自觉地拔高,“我……我社团忙!对,社团忙!”
许清野没说话,只是静静地看着她,那双深邃的黑眸仿佛能看穿她所有拙劣的伪装。
顾昭夕被他看得心虚,低下头,脚尖无意识地碾着地上的小石子。
“是因为温梨初?”他忽然问。
顾昭夕猛地抬头,撞进他平静无波的眼神里,脸颊瞬间爆红,像是心底最隐秘的角落被人猝不及防地掀开。
“你、你胡说什么!跟她有什么关系!”
许清野看着她炸毛的样子,眼底似乎闪过一丝极淡的笑意,快得让人抓不住。
他没再追问,只是走上前,极其自然地伸手,将她怀里那几本快要滑落的书接了过去。
“走吧。”他转身,朝着与宿舍区相反的方向走去。
“去、去哪?”顾昭夕愣在原地。
“秘密基地。”他头也没回,声音随风飘来,“你上次落在那里的笔。”
顾昭夕这才想起,上周在旧书店,她好像确实把一支很喜欢的卡通笔忘在那里了。
她看着许清野挺拔的背影,犹豫了一下,还是小跑着跟了上去。
两人一前一后,沉默地穿过熙攘的校园,走向后街深处。
夕阳将他们的影子拉得很长,偶尔交汇,又很快分开。
推开旧书店吱呀作响的木门,风铃轻响。
老爷爷依旧在柜台后打盹,店里静谧得能听到尘埃漂浮的声音。
许清野走到他们常坐的那个角落,从抽屉里,顾昭夕一脸疑惑,不知他何时有了这个抽屉的使用权。
许清野拿出那支眼熟的卡通笔,递给她。
“谢谢。”顾昭夕接过笔,指尖碰到他微凉的皮肤,像触电般缩回。
她在他对面坐下,气氛有些微妙的尴尬。
往常这个时候,他们要么各自看书,要么她会叽叽喳喳说个不停,而他偶尔会应一声,或者用笔敲她额头让她安静。
可现在,她不知道该说什么。
许清野也没看书,只是看着她,目光平静,却带着一种不容回避的专注。
“顾昭夕”他开口,打破沉默,“我和温梨初,只是同学,一起做项目。”
顾昭夕的心猛地一跳,捏着笔的手指收紧。
他……他这是在向她解释?
一种微小的、雀跃的火苗刚刚燃起,却又被他接下来的话轻轻踩灭。
“她逻辑清晰,专业能力很强,是个很好的合作伙伴。”他的语气客观得像是在做学术报告,“仅此而已。”
合作伙伴。仅此而已。
所以,他欣赏她,认可她,但也仅止于此。
他并没有否认那些“默契瞬间”,也没有否认她的优秀。他甚至……特意强调了她的优点。
顾昭夕低下头,看着木质桌面上斑驳的纹路。
所以,在他眼里,温梨初是“逻辑清晰、专业能力强”的合作伙伴。而她呢?是那个需要他照顾情绪、连笔都会弄丢的“小祖宗”?
差距感,再次如同冰冷的潮水,漫上心头。
“哦。”她低低地应了一声,声音轻得像叹息。
许清野看着她低垂的脑袋和没什么精神的样子,眉头蹙得更紧了些。
他似乎想说什么,但最终只是抿了抿唇。
店里又恢复了寂静。
夕阳的余晖透过脏兮兮的玻璃窗,将两人的身影投在老旧的书架上,仿佛两座沉默的雕塑。
过了很久,顾昭夕才重新抬起头,努力挤出一个笑容,试图让气氛轻松一点。
“知道啦!我又没说什么。你记得吗?我们高中的时候,也有好多这样的秘密基地?”
许清野看着她强装的笑脸,眼神微动,点了点头。
“天台算一个,小卖部后面的台阶算一个,还有那个废弃的生物园……”顾昭夕掰着手指数着,眼神渐渐飘远,沉浸在回忆里,“那时候多好啊,好像天大的烦恼,在秘密基地里待一会儿就没了。”
她说着,声音渐渐低了下去,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怅惘“好像……再也回不去了。”
许清野沉默地看着她,昏黄的光线里,他的侧脸轮廓显得有些模糊。
他忽然开口,声音低沉而清晰。
“顾昭夕,如果我们三十岁都没人要,就凑合过吧。”
顾昭夕猛地愣住,抬起头,难以置信地看着他。
这句话,他高三那年,在某个被她列为“第七个秘密基地”的学校后山凉亭里,也说过一次。
当时她只当是一句缓解压力的玩笑话,嘻嘻哈哈地答应了。
可现在,在大学,在这个弥漫着陈旧书墨气味的、被他们命名为“第八个秘密基地”的旧书店里,他再次说了出来。
语气依旧平淡,听不出什么情绪,像是在陈述一个客观事实。
可顾昭夕的心,却因为这句话,像是被投入了一块巨石的湖面,掀起了滔天巨浪。
他是什么意思?
是又一次无心的玩笑?
还是……一种变相的承诺?
或者,仅仅是因为他觉得,他们彼此都“没人要”的可能性很大,所以提前做个“凑合”的预案?
无数个念头在她脑海里翻滚,让她一时失去了言语的能力。
她张了张嘴,想问他到底什么意思,想从他平静无波的眼神里找到一丝破绽。
可最终,她什么也没问。只是低下头,轻轻“嗯”了一声,像当年一样。
心里却酸涩得厉害。
这句她曾经视若珍宝的“戏言”,此刻听来,却像一根温柔的刺,扎得她生疼。
因为它清晰地提醒着她,他们之间,或许最好的结局,也只是“凑合”。
而那个叫温梨初的女生,拥有的,可能是他发自内心的欣赏,是“不凑合”的可能。
许清野看着她低垂的、微微颤抖的睫毛,眸色深了深,最终什么也没再说。
夕阳彻底沉入了地平线,书店里的光线暗了下来。
老爷爷不知何时醒了,打开了那盏昏黄的白炽灯。
“走吧,回去了。”许清野站起身。
“好。”顾昭夕跟着站起来,将那支失而复得的笔紧紧攥在手心,仿佛那是她此刻唯一的依靠。
两人再次沉默地走出书店,融入渐浓的夜色。
那句“三十岁之约”,像一枚被投入深潭的石子,在顾昭夕心里沉了下去,表面很快恢复了平静,却在无人可见的深处,激荡着久久不散的涟漪。
她知道,有些东西,从他说出那句话开始,就变得不一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