怡春楼。
正是春风送暖,桃红李白的时节,连午后的风熏在脸上都是融融睡意。
李纵情瞥了一眼面前搔首弄姿的小男孩,皱着眉头责问身侧的好友:“这便是你说的好去处?”
好友一脸陶醉地牵过那美人柔弱无骨的手,轻轻地吻在那手背上,
“是啊,阿情,你尽日不沾酒色,活得像那老秃驴一般没滋没味,”
他边说边与那美人眉目传情,拽着美人的柔荑,在嘤咛一声中将人拽入怀中,凑近了狠狠嗅着美人发鬓的清香,末了还不忘对李纵情眨了眨眼,“这大好春光,兄台莫要辜负哦。”
“天乾宗的族规三十二条里写过宗门仙尊……”
“哎呀,”男子打断他,“管他什么宗门规矩,总之也没人蹲在这怡春院的门口抓人,”
他压低了声音凑近,“横竖你不说,我不说,也就没人知道不是吗?”
怀中的美人受到了冷落,用雪白的双臂环住了男子的脖子,娇噌道“公子”。
男子立马不再理会李纵情,在那美人的腰上狠狠地拧了一把,嘲笑道:“这就等不及了?”
李纵情被这香艳的画面污浊了眼睛,连忙别过了头。
这一回头便看见自己身侧不知何时也坐下了一个小美人,身上只穿着薄薄的轻纱,领口大敞,猫儿般含泪的双瞳,俏生生地望着自己。
李纵情浑身一僵,不知作何反应。
美人看出了他的无所适从,只是酌了一小杯酒,熟稔地递到了他的嘴边,“西域来的美酒,公子要尝一尝吗?”
他原本想拒绝,但身侧的好友搂着美人的同时还不忘关注这边,他提醒李纵情道:“阿情,你忘记先前在担忧什么了吗?”
“你先将酒喝了,试一试。”
该人名唤清疏仙尊,是李纵情为数不多的好友之一。
李夫人催促得急,不停地为阿情与各色男子女子牵线搭桥,但是都被阿情拒绝了。
他问阿情为何要拒绝得如此果断,记得当时阿情一掀眼皮,颇有些不想回答这个愚蠢的问题,只懒懒道:“丑。”
其实还有一点便是李纵情觉得自己既不喜欢男人也不喜欢女人。
活了二十几年,身侧一直空荡荡的,他也没觉得有什么不对劲的。
甚至前些时日还思量着要去坠入无情道,这样身侧便无人一直催促担忧他结契了。
而清疏仙尊一听,急了!
——好友连男人的欢愉乐趣都没享受到,便要自宫坠入无情道?!
不行!绝对不行!
于是他连哄带骗,骗阿情去一个好去处试一试,说那儿的人都相貌端正出挑,说不定试一试便动心了,就不用去修无情道了。
李纵情思及此,无奈,又不好驳了所有人的面子,只得就着那美人的手,将酒水饮尽了。
只是他有个连自己都不知道的毛病,就是一喝酒便会神志不清。
此时便觉得醉眼惺忪,头脑烧灼,用手肘撑着下巴一副摇摇欲坠的模样。
身侧那美人借着他醉酒,轻轻地将头倚靠在了他的肩上。
所以当然萧随云第一次见到李纵情时,看见的便是这么一副缠绵悱恻的画面——李纵情左拥右抱,左边喂酒,右边搂脖,而他自己醉眼惺忪,在半明半晦的光影里谈笑自如,一副深谙于此道的风月老手模样。
当然,这一切与萧随云无关,毕竟这样的客人每日都有。
他确认好脸上的白玉面具绑好后,便同往常一样,与几人抬着舞姬待会儿要用的木架子上去了。
然而醉酒的李仙尊看见来人,倏地坐直了。
身侧那美人还想再纠缠上来,却被他一把推开了。
他目不转睛地看向前方——木架子似乎很重,那个戴着面具的男人蹲下身子,摆弄了好一会儿才放好。
那人似乎很热,豆大的汗珠打湿了身上破旧褴褛的衣裳,他毫不在意地一抹汗,手腕粗壮,身体健实,弯腰起身间露出了肌肉勃发的腰腹,腰腹与露出的手腕颜色比其他人要深,一看便是风吹雨淋日头底下跑腿的。
他的裤身上缝着几块补丁,背后裂开了一个破洞,草履上沾满了干燥的黑色污泥。
李纵情看着他肌肉虬结的小臂稳稳当当地搬起了木架,用力时手背上青筋暴起,不由有些口干舌燥,于是又抿了一口酒,舔了舔嘴唇。
一行人摆弄了许久,但是那架子还是搭不好,只得将在底下管事的老鸨喊了上来。
老鸨向李纵情几人连连道歉,说今日怕是看不了舞姬跳舞了。
泠疏仙尊摇摇头,示意无事。李纵情不语,只是不知望着什么,喉结滚动。
老鸨这边向二人陪笑着,又偏过头,凌厉的眼风一扫,示意几人赶紧下去。
戴着面具的几人又扛着硕大的木架子准备下楼。
李纵情轻呵道:“站住!”
几人下意识立在原地,老鸨也有些摸不清头脑,只试探地询问道:“这位公子还有何事吗?”
李纵情指了指那戴面具一行人中最高最壮的那个,“我要他。”
老鸨一愣,反应过来后哎呀一声,继续赔笑道:
“公子,他不行…他只是个搬杂物的,壮实的和牛一般,那些伺候人的本事可是一点儿都不会啊……”
泠疏仙尊见情形不对,看阿情面容酡红,一副美人醉酒而不自知的模样,连忙对老鸨道:
“抱歉,我朋友喝醉了,你让他们先走吧。”
老鸨松了一口气,打量了一下李纵情,见这小公子面容清俊,身形单薄,心想吃萧随云那大块头能吃得消吗?这年头的客人,真是越来越难伺候。
她开口:“你们几个先下去用……”
话说到一半,又硬生生咽了回去,因为李纵情适才往她手中塞了沉甸甸一大块东西。
老鸨低头,只见一片金灿灿,还未来得及细看,李纵情抬头问她:“够了吗?”
她的笑容快要咧上耳朵了,“够,足够了。”
立马转过头命令道:“你们几个先下去用饭,随云先留下来,这小公子有事情要与你探讨一番。”
泠疏仙尊狠狠地一攥这醉鬼的袖子,咬牙切齿道:“你这又是怎么了?”
李纵情朝他灿然一笑:“年纪到了,寂寞了。”
萧随云不知所措地站在原处,随着同行一起溜走不是,往前走也更不是。
老鸨得了金子,心中爽透,力气也大了不少,推推搡搡地便将萧随云推至了二人面前,开始黄婆卖瓜,
“他身家干净,人也老实憨厚,饭每餐能吃一大海碗力气也大,就是不会那些花花玩意儿……”
萧随云一看这架势,退后几步,不可置信地看着老鸨:“卢姨?”
先前那几个美人早就识趣的走了,现在只剩下二位仙尊,老鸨,与明明惶恐而强装镇定的萧随云了。
李纵情一手撑着下巴,另一只手招狗似地招呼着萧随云:“过来。”
萧随云坚定地一动不动。
李纵情噗嗤一声笑了,眉眼中风情倦怠,“倒是个骨子硬的。”
他从底下掏出一袋东西,打开封口让老鸨看了一眼,老鸨乐的嘴还没合拢,听见李纵情道:
“把这些拿给他,喊他过来。”
老鸨将之前与萧随云的约定啥的都抛至了九霄云后,屁颠屁颠地拎着一袋物什跑到萧随云身侧,示意他看看。
萧随云闭眼,心中愤怒难安,只觉得自己是被那浪荡好色的家伙用金钱玷污了!
老鸨恨不得伸手抓上一把,但是见那喝醉酒的公子一直盯着自己,连忙把东西往萧随云怀中一塞,甜腻而尖锐的声音刮着他的耳膜:
“随云啊,你的福气来了,这公子看上你了。”
萧随云睁眼,转身要走,老鸨不解道:“这可比咱们院里的头牌挣的还要多啊!你别走啊……”
萧随云固执道:“要去你自己去,这个肮脏钱我是不会捡的。”
老鸨见他双腿一迈便要走出屋子,又扭头看见那白衣公子一脸不满,她一咬牙,四肢并用地将萧随云逮住了,凑近他耳边小声威胁道:
“你是干净了,不肮脏了,那你想过你姐吗?你阿姐都快要病死了,你再干净又有何用?姨说句实话吧,就凭你每天搬架子挣的那点儿钱,凑够了你阿姐都躺土里了!”
萧随云恼怒地推开她:“你!”
老鸨心里有数了,将那一袋沉甸甸掷地有声地一抛,“你自己想吧,你的面子要紧还是你阿姐的命要紧。”
萧随云攥紧了拳,咯咯作响,似乎想冲上前将人痛打一顿,但是他没有。
他无力地松开了拳,高大的身子蹲下,非常屈辱但又小心翼翼地捡起了阿姐的命,拎着那一袋物什起身。
他向那个浪荡好色的家伙走去,垂下头,“公子安好。”
李纵情原本慵懒地趴在桌子上,这会儿将头一扭,笑得眉眼弯弯,
“呦,我还以为是个多么宁折不弯的性子呢。”
李纵情想起身,但是腿一软,身侧默默看戏的泠疏仙尊连忙接住了他。
萧随云面上不显,心里觉得他更浪荡了,逛这风月之地还要带着姘头一同前来。
在背对他的时候,李纵情双目迷离,只吩咐那老鸨道:
“我今夜歇在这里了,”
“你叫几个人,将他送到我床上来,”
末了,还要加上一句,“记得洗的干净一些。”
“面具也要摘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