缙云山远离尘世,坐落深山。放眼望去,入目是千峦环翠,万壑流青。
此刻已至酉时,大半天色变成灰蒙蒙的雾蓝。
山间温度低,重重青山中陡然起了一层薄薄的雾,附着在草叶上化成水珠,倒映出山间蜿蜒如蛇的灰白石阶。
密密麻麻的人粒如蚁群挤在上面,朝着山顶的广场慢吞吞挪动着。
凛冽的剑气擦着树冠而过,在一片林涛声里,束腕白衣的青年踩着灵剑,垂眼看着山阶上的人,冷声提醒道:“离山门关闭仅剩一刻钟。”
此话一出,效果立竿见影。
原本慢腾腾挪动的人群,此刻全都你追我赶玩命似的往上爬。
只是众人在此之前就已经爬了快一个多时辰的山。
即使爬山的人都是年轻人,但大多衣着气质不凡,不用细瞧便知是从小众星捧月般长大的公子小姐。
他们在家时出门便是宝马雕车,何曾亲自走过这么久的崎岖的山路?更何况还是压制了修为,不许嗑丹药靠着一步一脚印的爬。
少年们的脸都憋得通红,累得一脑门的汗。即便他们有意加快速度,也没快到哪里去。
时间一点点流逝,众人抬头看着望不到头的石阶,不禁怀疑一刻钟真的能到山顶吗?
或许是觉察到了少年们的绝望,目光尽头再也不是茂密的树枝或是布满青藓山壁,而是被余晖染成绯红和绛紫的天。
是山顶广场的入口!
而他们离入口,就差最后几百个台阶了!
这个信息无疑令人振奋,人群霎时变得拥挤,所有人都争先恐后往前面跑。
唯恐落于人后,错失进入仙门的机会。
人都往前挤,自然就得有人坠在队伍最末。
一名锦衣玉袍的少年站在最后面,他看着前方缓慢挪动的人群,白净的脸上闪过不耐和恼恨。
若非以剑入道的栖迟仙君松口收徒,以他世家公子的身份,何须不远万里,吃尽苦头,只为和这帮不知名姓的贱民,争一个进入修仙宗门的名额?
要知道,旁人穷其一生都不一定能达到渡劫期,而栖迟只用了两百年便直接跨了过去,修为直冲半仙之境。
若是成了他的徒弟,不用想也知自己前途坦荡。
栖迟仙君从不轻易开口收徒,错过这次,他都不知道还等不等得到下一次。
所以,他不能坐以待毙,等着这帮人一个个上去。
虽然他们的修为都被压制了,可身体底子摆在那。
少年阴冷瞥了眼眼前的人,直接伸手把人狠狠往后一扯,再一脚踩在人肩上借力。
只一个照面,他就与这些人拉开了一大截距离。
“啊——”被他拽下去的那个人踉跄几步,尖叫着跌下台阶,眼看着就要朝着深不见底的崖底滚落。
千钧一发之际,一道清冽的剑光将人拍回了台阶里,这才免于一死。
愣在原地的少年们这才回过神,后怕的贴在山壁上松口气。
缙云山每一座山峰都耸入云霄,深不见底。
莫说他们现在没有修为,就是有,仅凭他们那点才入门的等级,跌下去也是毫无活路。
众人反应过来,对着早已抛下他们往上走了百来阶的人怒目而视:“缙云山的师兄早就说过不可伤及性命。你居然为了争先,险些让人跌落山崖?”
“道友此话差矣。”站在最高处的人听见质问,回身笑道,“俗话说人不为己天诛地灭,何况这不是有师兄帮着救人么。很显然,这最后一段路,是各凭本事。我便不等诸位了,先行一步。”
“他!他!”人群中,一少女瞪大双眼,“他真是好不要脸!谁知道负责考校的师兄还会不会出手,这不是拿别人的命铺路么!”
“可是他说的也有几分道理。”
在场每一个人都和那人有同一个目的。
况且负责考校的师兄只是出手救人,剩下的什么也没说,显然是对他的话是认可的。
众人想着,从一开始的愤怒到各怀心思,最后开始无所不用其极,只为争个先后。
御剑在半空的弟子面无表情,只是负责拍回跟往山崖底下汤圆似的年轻人。
场面一时间竟有些诡异的滑稽。
山阶上的场景,皆被落座于山顶的长老们尽收眼底。
“此子为一己私欲便能下如此重的手,事后还全无愧疚之心,实在不是弟子之选。”说话的长老轻捋胡须,看向了首座的方向。
只见雕花的石座上,坐着位气质冷然的男人。
男人五官立体,眉眼如一把收敛锋芒的剑,唇线抿成笔直的线。
他听着长老的话,脸上没有丝毫的变化,只淡淡撇开了瞧着水镜的目光。
整个人冷寂得如同一尊刀削斧刻,精致冰冷的玉雕。
“这个不行也就不行吧。”坐在男人身边的人笑嘻嘻道,“师弟名号一出,缙云山的山门都险些被这些孩子给踏破了。今年来的人是往年的数十倍不止,还愁师弟收不到合适的徒弟么?”
长老沉声道:“宗主,话虽如此说,可这也太不像话了。”
一旁的人见怪不怪:“这些孩子大多都是世家宗族的宝贝,何时需要自己争取什么?他们想要什么,自有人双手奉上。不过好在年纪不大,若是好好教导,不见得能坏到什么地方去。”
这番话说服了长老,他轻轻哼了声。
众人等了一会,入口处便开始一个接一个冒出人来。
不过眨眼,原本只有缙云山弟子的广场,顿时就多出来了不少人。
拜入缙云山的少年都很年轻,最大不超过二十,最小也才几岁。
这么挤挤攘攘站在一起,在宗主冯子行眼里,活像一堆成了精的萝卜头,还是根骨好天赋好的萝卜精。
冯子行左看看右瞧瞧,满意得不行。
他微微侧首,看向坐在自己右侧的人。
男人一语不发,冷清坐在一旁,正垂眸打量着不知何时出现在手里的叶片。
那是一片小巧的枫叶,颜色火红如霞,而叶片边缘泛着失去生机的枯黄。
枫叶在他手里,红白分明,好似什么不可多得的宝物般。
台下的目光火热得令人无法忽视。
冯子行清了清嗓子,问:“映琉还没有出关的意思么?”
听到映琉二字,本来还如尊雕塑的人眉眼陡然生动一瞬,然后几不可微的摇了下头。
冯子行叹口气,语重心长劝说着:“我知你心中不愿再收弟子,可映琉已经闭关至少二十年了。我看他毫无出关的迹象。你身为人界唯一的一位仙君,不管从什么角度来看,身边无论如何都得有名弟子充作代表呀。”
他说完觑了眼一旁的人,再次开口:“何况只是收个徒弟,映琉向来听话懂事,对此肯定……”
没什么意见。
咔嚓。
冯子行最后几个字来不及出口,就被一声细微的脆响打断了。
他目光一垂,就见栖迟手里的枫叶覆上了一层薄薄的冰晶,最后在其手心里化成细碎的粉末。
冯子行这才注意到栖迟手下的把手已经有了一层霜。
此时正值夏末,即使到了傍晚,温度也不算低。
可冯子行却觉得自己恍若置身严冬,冷得能呵出一口白气。
冯子行:“……”他哪句话又惹这祖宗不开心了?
栖迟抬眼,无悲无喜看向坐下众人,说出了今日第一句话:“师兄不必多说了。”
冯子行从善如流,立刻接嘴:“好好好好,我不说了。人到得差不多了,你可以先看看有没有合适的。”
他说完,又忍不住开口:“反正今日是专门给你挑弟子的,要是看中的人多,都收了也不是不可以。反正你的紫金峰大,人多也热闹些……”
话音刚落,一股冷气就从旁边包了过来,冯子行果断闭上嘴。
笑话,栖迟现在能坐在这里,全靠他顶着被扔出紫金峰的危险,天天跑去紫金峰刷存在感。
软磨硬泡小半年,嘴皮子都说秃噜皮了,才换得这人缓缓点了一下头。
今年来的人里,起码有九成是冲着栖迟的名号来的。
要是因为他这张嘴把人气跑了,他不被那些世家宗族生吞活剥了才怪。
广场上人头济济,堆在一处。
在一众锦绣玉袍中,一个浑身破烂脏污的孩子毫不费力寻到了空旷的地方站着。
“噫,哪里来的臭乞丐……”嫌弃的声音伴随着指指点点在那孩子四周响起,可对方却仿若未闻。
他抬起脏兮兮的脸,双眸发亮的看向了高台。
广场的座位呈半圆展开,以中间两个座位为起点,分别朝两侧延展开。
中间位置最高,峰主次之,再之后便是长老以及亲传弟子,至于其他人,便安安静静寻个位置站着。
坐在最中的二人,右边是缙云山宗主冯子行。左边,便是闻名整个修仙界的栖迟仙君。
也是此次收徒的重要人物。
被唤做乞丐的孩子抬头望向坐着的栖迟。
台上的人眉眼间是化不开的冷峻,他就单单往那里一坐,衣裳层层叠叠铺下,就好似冰山玉雪一般庄严,只可远观,不可近触。
他心想,即使是说书人口中的神仙,也不过如此吧?
这时有长老起身,宣告收徒正式开始。
于是,四周全都是压抑着的激奋和私语。
然而随着时间一点点过去,那人也没有说话的意思。
就在冯子行想要出声提醒时,栖迟突然出声了。
他修长的手指微微点着把手:“让其他人先挑吧。”
说话的声音不大不小,刚好能够让人听清楚。
众人愣了一下,旋即又觉得合理。
毕竟栖迟是仙君,挑人自有他的一番道理。即使他看中的人被其他长老挑走了,他也有叫停的权利。
所以早挑晚挑都一样。
底下的人忍不住看向栖迟,期盼自己能够被其挑中。
可随着在场的人被其他长老挑去得越来越多,也不见那人开口挽留,甚至对方连眉都不曾皱一下。
看着栖迟这副模样,众人忍不住陷入深深的怀疑。
仙君当真是要收徒吗?不会是骗他们的吧?
很快,就有人提出了质疑。
说话的仍旧是那位在山阶上率先出手的少年人。
他看着递至眼前的他峰信物,愤怒道:“谁要去什么劳什子的聚云峰!我来缙云山又不是为了拜你们的!”
他扭头看向栖迟:“仙君,在场没有归处的人所剩无几,您还没有挑中的么?还是说仙君压根就没打算收徒,完全就是诓骗我们来着?”
少年的话掷地有声,可当目光和栖迟隔空撞上时,他浑身都禁不住打起了冷战。
嚣张的气焰才燃起一瞬就被浇灭了。
可他仍旧不甘。
凭什么他要去其他峰,凭什么栖迟连一点眼神都不分给他?
试问在场那么多人,论悟性论背景,谁能比得过他白秋承?
没有人比他更适合做栖迟的徒弟。
四周一片安静,冯子行启唇便要打圆场。
他才有动作,一阵林涛声突兀响了起来。
声音强盛有力,众人恍惚以为自己进了深山老林里,耳边除了树叶哗啦的碰撞声,便再也听不见其他声音。
有什么东西从空中飘下,落在了激奋的少年头顶。
“什么鬼东西……”白秋承不耐烦的把头顶的东西拿了下来,他定睛一看,愣住了,“枫,枫叶?”
还是红的枫叶。
且不说这一路过来,他都没见过枫树。更别提眼下这个时节,根本就不是红枫应该出现的。
那这枫叶是从何处来的?
啊哈哈哈哈,我开文了,存稿期间腱鞘炎犯了,只有几万字存稿呜呜呜呜呜呜[可怜][可怜][可怜]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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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章 缙云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