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玉琼面无表情。
先别管我舍不舍得,问题他妈是,我根本杀不了你好吗?
沈玉琼想,他一个一切为主角服务的炮灰,是不是该破了这个四害出去,抱着另一个炮灰的尸体,毅然决然地站在主角身边,拉着他的手,说:
“放心,一切有为师在,即使所有人与你为敌,我也会站在你身边。”
不可能,绝对不可能。
他傻了才去送死。
沈玉琼的沉默让楚栖楼的心再次跌入谷底。
他眼中的光又一点点暗下去,哑声道:“师尊既然不忍下手,那我自己来。”
你自己来?什么你自己来?沈玉琼还没跟上这孩子的神奇脑回路,余光一瞟,瞳孔瞬间放大。
楚栖楼不知从哪捡了块锋利的石头,抬手就要往脖子上扎。
这小兔崽子疯了?
没经过多余的思考,等沈玉琼反应过来的时候,自己已经蹿到了楚栖楼身边,鼻尖堪堪擦过他的脸颊,攥住了楚栖楼的手腕。
那块尖锐的石头抵在微微凸起的血管上,只差一点就血溅当场。
嗯,主角卒,炮灰胜,全剧终。
要真是这个走向,作者估计做梦都得被气醒。
别说作者了,他这个炮灰都感觉一股邪火直冲天灵盖。
“你在干什么?”沈玉琼拔高了音量,自己都没察觉到,他带着怒火的的声音里,夹杂着一丝后怕。
“师尊,我……”楚栖楼茫然地张了张嘴。
沈玉琼死死攥着他的手腕,一根一根掰开他攥紧的手指,把那块石头挖出来,气冲冲扔在地上,一脚踢飞出去老远。
“师兄他一命换一命,才有了现在的你,你就这么不珍惜自己?居然寻死?”
“对不起,师尊……”楚栖楼手忙脚乱地抹了把眼泪,语无伦次地道着歉,“对不起……”
“你跟我说对不起有什么用,等出去了到师兄墓前忏悔去吧。”沈玉琼心烦意乱地揉了揉眉心,准备抽回自己的手。
但是奈何某人死死抱着他胳膊,像块狗皮膏药一样,怎么甩都甩不掉。
喂,你抱错了,要抱也该抱外挂金大腿,我只是一个平平无奇的炮灰,抱我没有用。
堂堂主角,一哭二闹三上吊,整天抱着师尊的胳膊嘤嘤嘤,眼泪加起来简直能把栖霞山淹得只剩个山顶,这对吗?
沈玉琼怀疑自己拿错剧本了。
这个肯定不是那个杀伐果断冷血无情的楚栖楼。
另外,他觉得,再这么下去,他左胳膊会被拉长一截。
他想象了一下,下次仙盟大会的时候,他作为前任盟主,天字榜榜首出席,别人的徒弟在一起讨论术法心得,修为几何,他沈玉琼的徒弟却像个人形挂件一样,抱着他的胳膊“师尊师尊”地叫。
成何体统!必须纠正!
“起、来。”沈玉琼额上隐隐有青筋暴起,忍无可忍道。
“……哦。”楚栖楼拉着他胳膊,半天还是没站起来,一脸为难。
沈玉琼投给他一个“小崽子你没完没了了是吧?”的眼神。
楚栖楼声如蚊呐:“师尊,我腿麻了。”
“……”
沈玉琼恨铁不成钢地扯着楚栖楼的后衣领,像拎小鸡崽一样把他拎起来,横他一眼,似笑非笑:“能站住吗?需不需要为师背着你呐?”
楚栖楼鬼鬼祟祟地扒上了沈玉琼的后背:“师尊你真好!”
“……”滚。
在沈玉琼寒冰般的眼神逼迫下,楚栖楼收回了不老实的狗爪子,并且看表情颇为遗憾。
看他这副样子,沈玉琼倒是松了一口气。
起码没再像刚才一样寻死觅活。
他轻叹一声,道:“先把这个幻境破开,出去再说吧。”
楚栖楼乖乖点头,低声问:“这是……怨吗,师尊?”
刨去非正常破解途径,贪、痴、怨、恨,四害各有破解方法,只有深入了解幻境主人执念所在,才能正确判断四害种类,解开幻境。
若是用错了方法,轻则反噬,重则永远困在幻境,沦为幻境中的一员。
宋仪华因楚栖楼而死,按理说,该是怨的。
但……
他那个师兄,向来对人对事和和气气,从不与人起口角,就算发生了什么,也只会在自己身上找原因,更是不会怨的。
沈玉琼眨了眨眼,纠正道:“错了,不是怨……是贪。”
听了他的话,楚栖楼低喃:“贪?为什么是贪……”
即便不是怨,也该是恨的。
“他视你如亲子,只希望能将你平安养大,他的执念,是贪求能再多看看你。”沈玉琼也颇为感慨。
他这个师兄,还真是……
让他不知道说什么好。
沈玉琼缓缓蹲下,在地上摆了两叠黄纸,半截泥香,然后捻了捻指尖,燃起一簇火苗,引燃纸香。
纸灰燃着火星,飘飘荡荡,伴着一缕青烟,升腾,又随风逸散。
竹楼,红枫树,破败的村子……面前的景象触到火星,立马像是被引燃的画卷,烧起星星点点的孔洞,飞速扩散开来。
幻境燃尽,露出原本的世界。
半截泥香,黄纸两叠,以火引燃,可破幻境,安亡魂。
若在黄纸背面用朱砂画符,则可唤醒亡魂,使幻境苏醒。
贪痴怨恨,破解贪所用黄纸最少,为两叠,若是往上,每一害再加两叠。
幻境最后消散前,幻境主人,也就是宋仪华,重新出现在他们面前。
这次他不再是灵力耗尽怨诅缠身的老人,而是以他原本的面貌,一身月华白衣,恰如当年温润有礼的少年。
他宽袖合于胸前,朝沈玉琼深深鞠了一躬:“多谢师弟。”
他语气轻快了不少:“这下,我终于能真正的解脱了。”
见沈玉琼面色沉重,宋仪华又拍拍他的肩膀:“师弟不必为我难过,也莫要迁怒于这孩子,早年我便给自己卜过一卦,我命中有一死劫,躲不过去的,即便不是他,也会有别人。”
他仰着头,望向湛蓝的天空:“天命如此,我命如此。”
天命吗?
沈玉琼知道,他这个大师兄最擅长卦术,他从前不信命,宋仪华给他讲卦时,他总是一笑了之。
可经历这般种种,他突然也很想让宋仪华给自己卜一卦,看看自己和楚栖楼的未来,究竟如何。
他是否,还会死于他手?
鸦青色的袍袖在风中猎猎,沈玉琼最终还是没说什么,只回以一礼:“师兄安心去吧,一切有我。”
宋仪华看着他,又看看跟在他身边“乖巧”的楚栖楼,欣慰地笑笑。
幻境破解,执念消散,他也该走了。
月白的衣摆渐渐变得透明,像一缕轻烟,融入空气中。
“对了,师弟。”宋仪华深情忽地严肃起来,“原本我这个幻境在半年前就已经进入沉寂期了,这次却不知是何原因,突然被唤醒了。”
“我疑心可能是有人作怪,师弟万事多加小心。”
话落,宋仪华的身影彻底消散在空中。
与此同时,幻境彻底散去,露出现实的村子。
“咦?仙长你怎么在这儿?这小娃娃是谁哇,生的好生标致嘞!”身后,一个大嗓门惊奇道。
沈玉琼转头,来人正是先去把竹楼租给他的村长。
村长好奇地打量着楚栖楼。
明明仙长来的时候说只有他一个人住啊,咋突然多出来个人。
沈玉琼惯来体面,是万万不可能承认,这是个偷梁换柱,把自己揣在乾坤袋里跑出来的小混账。
他笑笑,把手搭在楚栖楼肩上,往自己这边揽了揽:“我徒弟,偷跑出来寻我的。”
“哦哦,仙长和这位小公子当真是师徒情深。”村长点点头,一脸了然。
沈玉琼瘫着脸,自动忽略了那句“师徒情深”。
他把目光投向刚才站着的地方。
幻境里的竹楼早已不在,只余一棵枯树。
“这树……是怎么回事?”他轻声问。
村长面上罕见地出现了一丝空白,挠着头思考了好半天,才犹疑道:“这树……我也不知道,村子里什么时候多了棵枯树?”
他表情不似作假,沈玉琼想,大约是宋仪华当年,以自身吸走全村人身上沾染的怨气时,顺便抹去了他们的记忆吧。
在他们的记忆里,风荷村从未来过一对古怪的父子,也从未经历过一场灾难。
遗忘,有时候是抚平伤痛的最好的方法。
沈玉琼慢慢走到那棵枯树前,暗红衣摆拂过地面上的枯叶。
他把手掌贴在干枯的树干上,灵力倾注,刹那间,枯木抽条,发芽,冒出绿色的叶子,又顷刻间变红。
枫红似火,风一吹,满树红叶迎着烈日,哗啦啦作响。
枫叶红时多别离。
沈玉琼和楚栖楼在树下站着,过了很久,沈玉琼拍了拍楚栖楼的肩膀,轻声道:“走吧。”
沈玉琼回头时,村长张着嘴巴,瞪着眼睛,一副见鬼了的模样。
呃……
沈玉琼想了想自己刚才干了什么。
对于普通人来说,确实和见鬼了没差别。
他略带歉意地在村长发直的眼前摆了摆手,彬彬有礼道:“我和我这徒弟马上就要离开了,叨扰您了。”
“哦……哦……好好,仙长您慢走。”村长如梦初醒,讷讷道。
随后,他仿佛屁股着火了一般,一溜烟窜出去,边跑边喊着:“我见到活的神仙了!活的神仙!”
“……”
不然呢,还能是死的吗。
“师尊,我想给我爹立个碑。”从出了幻境就一直沉默的楚栖楼忽地开口。
再次听到他叫宋仪华“爹”,沈玉琼一怔。
从幻境中,楚栖楼说对不起,谢谢你,到现在,冥冥之中,沈玉琼觉得,有什么变了。
或许楚栖楼已经开始转变了,不再是那个对一切冷眼旁观的机器,而是真正变成了一个有血有肉,有感情的人。
可他能赌吗,敢赌吗?
沈玉琼扪心自问,他不知道。
他只沉默着,半晌,说:“好。”
师徒俩在村子后边的山上找了处地,简单立了个衣冠冢。
两人沉默着,只一味地往火苗里扔着纸钱。
纷纷扬扬的纸灰落在肩头,发间,沈玉琼突然感到一丝茫然。
师兄说,让他别怨楚栖楼。
可平心而论,怎能不怨。
千般恩怨纠葛,沈玉琼竟不知该如何面对楚栖楼。
恍然间,他感觉肩上一沉。
楚栖楼抿着唇,小心翼翼地掸去他肩头的纸灰,然后道:“师尊,你头发上还有,我帮你弄掉吧。”
沈玉琼垂头看着他,淡淡道:“不必了。”
他周身浮现出一圈灵力,层层叠叠扩散开来,将两人身上的纸灰震到地上。
楚栖楼睁圆了眼睛,呆愣了几秒,凑上来抓着沈玉琼的袖子,巴巴地看着他:“师尊,我们回家吧。”
话音刚落,楚栖楼觉得周身气压好像在飞速降低。
他抬眼,沈玉琼抱着胳膊,似笑非笑地看着他,凉凉道:“外人面前我给你面子,你倒是真忘了,你是怎么出来的了?”
“……”
完蛋,秋后算账了。
76身世这一块暂时告一段落啦,接下来要有请我们助攻劳斯,开启感情启蒙啦,兴奋ing[狗头叼玫瑰]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11章 枫叶红时多别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