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日。
萧珩将信交给薛仲怀后独自一人乔装出城前往景明寺。
彼时高照早已经按照先前收到的书信率领数百名黑衣暗卫静候在浮屠塔前。
“拜见郎主——”
“郎主——”
声音宏啸,直冲云天。
萧珩一身白袍立在众人面前,墨色长发飞扬,他双手拢袖,向众人行了士礼:“今日一别,是生是死,命由天定,诸位誓死追随于我,萧某感激不尽,在此谢过。”
数百名黑衣暗卫神情激昂:“为郎主,在所不惜!誓死相从!!!”
高照沉声道:“郎主,我们的命都是你捡回来的,我一定带领兄弟们完成任务,不辜负郎主所托。”
萧珩:“此次行动,务必保密,这一路南下擒杀李瑞切记不能被人所察,高照,若有事变,立即传信于我。”
“是,郎主。”
一行人就此拜别萧珩,朝山下涌去。
咚咚咚——
浑厚的钟声响彻十里,萧珩转身朝寺内走去。
慧明法师闭目静坐在菩提树下,身边还蜷卧着一只狸花猫。
“慧明大师。”萧珩走近,在他对面盘腿坐了下来。
慧明睁开双眼,一双琉璃眼珠映着青年人俊逸的面容,顿时染上点点笑意。
“你来了。”
“去年就说了要来看你,今日前来履约。”他边说边从怀里掏出一个用绢帕裹着的油纸包,缓缓将其打开,露出里面的东西。
是两三块晶莹剔透的桂花糕以及一根眼斜嘴歪的糖人。
萧珩轻咳一声将糖人迅速藏到身后:“这个不是……我出来匆忙。”
他将桂花糕递到慧明跟前,“这是我府中人做的,他的手艺一向不错。”
慧明笑了笑,温润的眼睛捕捉到萧珩的一丝局促后,更亮了:“贫僧倒觉得你手中的糖人更胜一筹呢。”
“下人做的,不小心被我带来了,不好看也不好吃。”
“可贫僧记得你幼时不善手工,寺中无聊你便经常捏泥人玩,如今这个倒是和你幼时捏的泥人相差无几呢。”
萧珩默然,白玉似的俊脸迅速升温,染上一抹不易察觉的绯色。
可偏偏慧明不放过他,成心道:“净明,贫僧想尝尝。”
净明,是萧珩曾经的法号,儿时在他母亲和弟弟相继过世后他曾万念俱灰,想要一死了之,是慧明救了他,将他带回来收养并赐法号净明。
后来遭遇变故,他决意还俗,离开了景明寺,如今,再次听见慧明唤他法号,他不由得一阵恍惚,下意识轻喃出口:“师父?”
慧明笑着摇摇头:“你既已还俗,就不再是我的弟子,我唤你净明是保留了你的法号,我希望有一日你能顿悟,重归吾道。”
萧珩垂眸,心中不知想到了什么,竟然一时无法应承,他只好交出手里的糖人,闷声道:“我做的丑陋,也不好吃,慧明大师确定要尝吗?”
“心意无价。”慧明当真接过糖人放进了口中,还不忘夸了一句,“嗯,挺甜的。”
萧珩心中一暖。
慧明道:“净明,你心思机敏却多疑多虑,难免与人相交中伤人伤己,是以不论作为你曾经的师父还是现在的友人来说,我希望你能自得立于世,平安度余生,你可记得我曾经告诫你命中有一死劫?”
“记得。”
慧明:“凡事多加小心。”
萧珩点点头:“如今战乱频繁,流民四处迁徙,我驻守在景明寺的暗卫调走大半,只留了数人看守石门,大师近日也要多加小心,以防外人来犯。”
“生死自有天定。”
“我明白,可寺中弟子众多,又受国家香火,难□□民贼寇生事,我不愿寺中弟子出事,也不愿大师出事。”
慧明点点头,他看了一眼天色,温声道:“时辰不早了,你早日下山吧,莫要天黑赶路。”
“不,我今日不走,我守着你,守着寺中弟子。”
慧明笑了笑:“你啊你……”
另一边。
阿玉抄录完礼单卷轴后时辰尚早,萧珩今日又没来,她索性带着抄录好的人名册和礼单卷轴去交给礼部的张廷玉大人。
到了礼部后,阿玉根据宫女的指引往张廷玉办公的地方走去,一路穿过长廊,她刚走到门口就听见隔壁厢房传来男人交谈的声音。
声音不大,时有时无,她本来无意偷听直到里面传来萧珩的名字,阿玉瞬间怔住了。
下一刻她便不由自主的附在了门边,仔细听着里面的动静。
其中一个男人的声音陌生,阿玉也听不清他在说什么,直到另一个人的声音响起,她蓦地睁大双眼!
是陈洛!
阿玉附在门边,只听到陈洛断断续续的话音传来:“太后的意思,生辰宴毒杀……”
她正凝神听下去,突然廊庑上跳下来一只猫正好踩在她肩膀上,阿玉没有出声,可里面的人还是察觉到了动静,她只好连忙逃走,等陈洛和张廷玉出来查看时只能看见一个纤瘦的影子很快消失在了门外。
陈洛脸上阴晴不定,对着张廷玉道:“仔细查问你的人,今日有谁来过这里。”
张廷玉面色惨白:“是。”
不到一刻钟后,宫女回话:“今日尚书局的书女梁歧玉来过,说是有东西要交给张大人。”
张廷玉看了一眼陈洛,沉声道:“好,我知道了,你下去吧。”
宫女行了礼走了。
张廷玉畏畏缩缩道:“陈大人,这……”
“今日之事事关重大,不管这个人听没听到,她的性命断然是留不得了。”
“是。”
*
阿玉一路奔回华文阁,心脏狂跳不止,脑子里还在思索着陈洛的话。
太后生辰宴毒杀……
毒杀谁?萧珩吗?!一想到这里阿玉更加焦急,她迫切的想要把这个消息告诉萧珩,可偏偏他又不在。
想到这里阿玉竭力平复下自己的情绪,转身到陶案前坐下。
过了一会儿后外面突然传来了脚步声,阿玉一怔,就听见门外有宫女道:“请问梁书女在吗?”
阿玉推门出去,只见门前站着一个脸生的小宫女。
“我就是,找我何事?”
宫女朝她行了一礼,恭敬道:“我是礼部张廷玉大人遣来向梁书女拿人名册和礼单卷轴的,还有这个,张廷玉大人说四夷馆的外国使臣还未上报礼单名册,劳烦梁尚书明日出宫一趟到四夷馆取来,这是出宫文书。”
阿玉接过文书,面露疑惑:“明日要我出宫去取礼单名册吗?”
“是,张廷玉大人说礼单卷轴也是梁书女负责的,外国使臣的礼单名册取回来后还需梁书女誊抄好后一并送来。”
“好,我知道了。”
阿玉将人名册和礼单卷轴交给宫女后重新返回室内坐下,她明日出宫的话就又见不到萧珩了,也不知他今日过不过来。
可惜她等了一天也未见萧珩,阿玉只好先回尚书局。
这一夜,她都没有睡好,第二日天还未亮她便前往华文阁给萧珩留了张出宫的纸条。
上面写得简单,只说要到四夷馆取外国使臣的礼单名册。阿玉将纸条压在砚台下面这才拿着张廷玉的文书出宫。
宫外已经备好了马车,她给看守城门的士兵看了出宫文书后便坐上马车往四夷馆而去。
时值九月,一路上并未见到什么人,倒是路边的野花开得正盛,散发出阵阵香气。
很快,便到了四夷馆。
阿玉进去后说明了来意,里面的人便将礼单名册交给了她,阿玉谢过后便启程往回赶。
上午出门时尚且凉爽,可回宫的下午却炎热异常,阿玉掀开车帘也好透透气。
可走了一半后,她便发现了异常。
马车偏离了来时的路线,竟不知何时拐进了一条小路,夹道野草丛生,眼见着前面就是一条湍急大河。
阿玉心中一惊,莫不是她昨日偷听被陈洛和那个陌生男人认出来了,现下想要杀她灭口?
眼见着马车离大河越来越近,阿玉急中生智“哎呦”了一声,随即捂住肚子对前面驾车的马夫道:“大伯,我肚子疼,你能不能停一下让我去如厕?”
驾车的马夫粗声道:“姑娘,过了河就是农庄,你到时候借户农家的茅厕再上吧,现在荒郊野岭的你一个姑娘多不方便啊。”
阿玉紧紧捂住肚子:“不行啊,大伯,我实在忍不住了,这不旁边有片林子吗,我到林子里方便一下,很快的,你就帮帮忙吧。”
马夫还在犹豫,这边阿玉在轿子里打起了滚:“哎呦,疼死我了,实在是忍不住了!!”
“行罢!行罢!那你快点!!”
“好好好!我马上!”阿玉连忙从轿子里出来往林子里快步走去。
甫一进林,她便迅速奔跑起来,想着找个地方先藏起来。
另一边,马夫见阿玉迟迟没有回来,这才惊觉上当,连忙朝河对岸吹口哨,只见河对岸迅速涌出十来个黑衣人。
“她往林子里面跑了!!”马夫大叫。
“废物!”为首的黑衣人手起刀落,只见寒刃闪过,马夫尚且怔在原地,可脑袋却轱辘一下掉在了地上,鲜血飞溅在黑衣人的脸上,他恍若未觉带着其他人往林子里冲去。
阿玉在林子里跑了半天,最后在一片灌木丛里躲起来,很快,林子里便响起杂乱的脚步声。
透过草木缝隙,阿玉看见几个黑衣人分成几路朝着林子四处搜索,其中一个黑衣人向她的方向走来。
眼见着来人越来越近,阿玉屏声敛息,竭力隐藏自己的身形。
一步。
两步。
黑衣人从她跟前走了过去,她刚要松口气就见她所藏的灌木丛居然有只野兔子跳了过来!
阿玉简直要原地吐血,她也太倒霉了,怎么回回碰上这种事情!
果然,那黑衣人听见动静立刻返身回来!
这下彻底藏不住了,阿玉只好站起来逃跑。
“站住!”黑衣人身形一晃,立刻就截住了她。
眼见着躲不过,阿玉只好装傻充愣:“好汉饶命!我……我只是路过!我是这附近庄子里的人!”
可惜那黑衣人铁了心要她的性命,二话不说就举起手中的大刀朝阿玉逼近。
阿玉也看出来这帮人就是专门冲她来的,厉声质问:“你们知道我是谁?!是专门来杀我的?!”
黑衣人冷笑一声,算是默认。
突然,阿玉蓦地瞪大眼睛,指着黑衣人身后,大声道:“陈大人!!”
黑衣人一怔,朝身后看去。
阿玉撒腿就跑,那黑衣人回头一看什么也没有,立即火冒三丈,举起手中的刀朝阿玉后背一挥!
扑哧一声,阿玉瞬间倒地,后背被大刀划出一道鲜血淋漓的口子,汩汩鲜血即刻涌了出来!
阿玉顾不得后背钻心的疼痛,求生本能下,她双手扒着地面,一点一点的往前挪,身后,黑衣人的脚步声越来越近,就像是地狱恶鬼的催命声。
她回头,黑衣人踩住了裙角,她再也动弹不了分毫。
眼见着黑衣人再次举起手中长刀,眼前寒光闪过,阿玉蓦地看向黑衣人的身后,失声喊道:“萧大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