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过几日,谢长风就再次来到了望江楼。
不同于上次的试探,这次时攸忙不迭将他带了进来。
“以防万一,我没有把原卷宗带出来,这是誊抄的。”
时攸摸了摸略有些泛起毛边的边缘,抿了抿唇,定下心神后将手中誊抄的卷宗翻开。
牵连了一品大员和百口人的性命的案子,卷宗里密密麻麻用着极大的篇幅写着各项罪名,但对于判案过程却是一笔带过。
在看到“于昭明二十五年秋就地正法”几个字后,时攸捏着书页的手不自觉收紧,连带着本就脆弱的页面都泛起了褶皱。
明明已经接近了秋天,但是时攸却觉得此时的太阳格外灼人,令人头晕目眩,连带着耳边也传来了一阵阵的嗡鸣。
是啊,又到秋天了。
对面传来一声轻叹,温热的茶杯触碰到手背的肌肤,使僵硬的手指重新有了知觉。时攸举起茶杯将杯里的水一饮而尽,半晌,才缓缓吐出一口浊气。
“我开始后悔了,是否不该和你相认,这样你也不会接触这些事情了。”
谢长风的话幽幽地传到时攸耳边,耳中的嗡鸣悄然消失了,她扯出一抹僵硬的笑:“你不来找我,我也总归会去刑部的。不过是早晚的事情罢了。”
说罢,时攸深深叹息了一声,把已经翻到头的卷宗合上,重新掀开了第一页。
谢长风没有言语,只是重新倒了一杯茶递到时攸手边。纸扇轻摇带来阵阵桂花的香气。
第一遍看到她想了许久的卷宗时,时攸的心里并不平静,充斥着悲哀与恐惧。
悲哀于百来口人的姓名只是凝缩成了卷宗上短短的一句话,而她本来也该在其中。
而恐惧......无非是恐惧生怕她这些年所坚持的无罪只是一场奢望。
压下心中纷乱的思绪,时攸开始重新审视眼前的卷宗,不出她所料,判案的证据和逻辑大多牵强,像是临时拼凑上去的。
想来也是,户部尚书一朝事发,所有有关钱财的烂账可不得尽数甩到他身上。总归都是死罪,也不差身上多那么几条罪名了。
时攸心知肚明,那些大概率属于诬陷的罪名被她放到一边,留下的便只剩下寥寥无几已被圈划的罪名。
素白的手指轻点其中一句“经金部郎中吕明梁检举,户部尚书季云崖任人唯亲,卖官鬻爵”。
这是所有案件的起点,卷宗上写明,正是因为这次的暗中揭发才使得刑部及大理寺开始着手调查季云崖。
时攸的视线在金部郎中的名字上停留了许久。季云崖尚未遭难时,季府每天也常有人往来,此时时攸只能从遥远的记忆里找寻较为熟悉的面孔。
但绞尽脑汁片刻后,时攸只能无奈揉了揉额角。
世家培养出来的姑娘,即使学的本事只有短短十几年也帮了时攸不少忙。但季父季母虽然教授了时攸心计和手腕,却从未让她接触过朝堂上的事。
因此时攸对于朝中官员并不甚熟悉。虽然重回都城后有所了解,但在兼顾生计之余到底不过彻底。
“吕明梁现在在户部担任户部侍郎一职,曾经寒门学子也曾被先帝评为青年才俊,前途不可估量。”谢长风像是瞧见了时攸皱起的眉头,适时开口道。
“不可估量?”时攸嗤笑一声,“那怎么这么些年过去了还只是个户部侍郎?”
时攸紧皱的眉头一松,因利而聚的人必然也会因利而散。
“户部侍郎的官说大不大说小不小,能捞的油水也不少,若是去了别处少不得有诸多不便。未必他本人就想离开。”
时攸听完谢长风的话点了点头:“但总归这个吕明梁是个线索,这些人里从他入手最为方便。”
她的话音刚落,手中的卷宗就被人抽走。时攸有些愣怔地眨了眨眼,谢长风微微一笑:“查案是我的事,你安心等着便是。”
“诶不是......”
说完,谢长风就像是怕历史重演一样,将卷宗一裹就走出了门,全然不顾身后时攸的阻拦。
等时攸站起身时就只能看见一片白色的衣摆,一晃消失在转角。
“谢长风!”时攸压低了声音咬牙切齿道。
但即使时攸再怎么咬牙切齿,也没能阻拦住谢长风的脚步,倒是拾秋听到了这边的动静,见只剩下时攸一人后试探性地走了过来。
“姑娘,这是怎么了?可是谢大人说了些什么?”
自从上次拾秋目睹了时攸和谢长风说着便红了眼眶的事情后,时攸就感觉到拾秋对他有了意见。
个中缘由时攸不能对拾秋言明,为了防止拾秋下次直接将人“请”出去,只能摇了摇头转而说道:“没事。”
“起风了,姑娘还是快些进屋吧,否则又得听赵大夫......姑娘?”
时攸随着她刚走没两步,猛地停下了步伐,对上拾秋疑惑的目光,她勾了勾嘴角道了声“无事”后走进了屋内。
......
昌升戏院内的戏被称为天下独绝,颇受都城内达官显贵的喜爱。
刚踏进戏院内,扑面而来的便是一阵清甜却不腻人的香味,闻之让人不免心情愉悦。
再往里走几步,便能听见乐声阵阵传入耳内。台上的伶人顾盼流转,水袖翻飞间娓娓道来一段段令人感叹的故事。
一人循着鼓点踏进戏院的大门,青色的衣衫衬得那人身姿挺拔如松,上扬的眼尾平添了几分漫不经心的韵味,漫不经心地打量着四周。
一旁的小厮颇有眼力见,堆着笑迎了上来:“公子看着眼生,可是第一次来这?”
见那人点了点头,小厮又道:“本店有大堂有雅间,您看您是?”
那公子道了声“雅间”后,小厮立马高声招呼了一声。随着小厮上到二楼,拉下了两旁的帘子,一直站在身后不敢出声的拾秋才小心翼翼长出了一口气。
“姑娘,您这又是玩的哪一出啊?”
换了男装的时攸一手支在桌上撑着脑袋,另一首转着手里的折扇,闻言笑道:“你不都说了吗,带你出来玩啊。”说着她还冲着拾秋招了招手,“你别那么紧张,左右这里也没别人,坐下休息会。这戏可不短。”
拾秋撅了撅嘴,但也没再多问。
时攸的手轻打着拍子,眼睛却望向不远处的门口。不多时,一人在簇拥间走进了戏院。
刚刚引着时攸二人来到二楼的小厮此时显得更加殷勤,带着那人径直走到堂中央,正对着戏台的桌前。
台上的咿呀声不知道什么时候换了调子,台下也传来了极短的骚动声。
时攸盯着那人的视线逐渐幽深,在那群人的交谈声中,她也听到了不久前刚在卷宗上看到的名字——户部侍郎,吕明梁。
新上台的伶人时攸也有所耳闻,每每有她的戏戏台下座无虚席,但今日的戏单上明明没有,否则时攸也不会这么顺利的进来。因此她一出场,台下接连传来了惊叹的声音。
一曲唱罢,台下的叫好声不绝于耳,各类值钱的东西被抛到台上。拾秋看着不免咋舌道:“他们怎么这样的大方,那些东西晃得我眼睛都疼。”
拾秋自小过的便是苦日子,来到了望江楼才算有了安稳,此时见到这种场景只觉得不可思议。
但即使是曾有过富庶日子的时攸,见到此景也是暗自肉疼,默然表示赞同。
将视线从那些闪着亮光的金银玉器中收了回来,时攸的视线不免落到了吕明梁的身上,方才那一出他可谓是出手阔绰。
曾经的寒门学子也算是飞黄腾达了。
一连几天,靠着散落在都城内各处的小乞丐们,时攸悄声关注着吕明梁的动向。
拾秋虽然性子跳脱,不像枕夏那般沉稳多思,但跟的久了也察觉出一点门道,看着不远处的吕明梁的背影对时攸悄声道:“这位吕大人怎么日日都那么清闲。”
“大概是有福之人吧。”时攸笑道,就是不知道他能将这份福气保留多久。
时攸这几日都没见什么实质性的进展,正思索着要不要换个方式,结果正好瞧见一名不起眼的小厮走到了吕明梁身边,俯身在他耳边说了些什么。
时攸的眸光一闪,就见吕明梁整了整衣衫起身,由那小厮领路往一侧走去。
吕明梁的离开在熙攘热闹的人群中并没有引起什么人的关注。但时攸的视线却紧紧盯着他的背影。
虽然跟了这些天,但实际上时攸为了防止被吕明梁察觉,并不是每一次都跟着的,因此错过了什么也不可知。
“姑娘......”
拾秋自然也看见了吕明梁离开的动作,见时攸没有动作,悄声提醒道。
远处,吕明梁离开后人影晃动,时攸敛下了眉眼,不动声色地摇了摇头。
既然有人看守,那贸然过去只能引起吕明梁等人的猜忌。
时攸默默的把这个地方记下,心里思索,是什么样的生意需要这样掩人耳目。
凭小厮对吕明梁的态度,他必然是那个地方的熟客,只是不知想要进去需要怎样的条件。
又坐了一会,时攸带着拾秋离开了茶馆,人声熙攘中依然没能引起别人的注意。
因为这一项发现,时攸接下来的几天开始关注那家茶楼。
为避免打草惊蛇,时攸只是在外部探查了茶楼的老板。几番探查下来却是一片正常,所有流程和手续都是正常的。
对此时攸并不意外,因为她知道藏的越深,这样代表着藏的东西越值得人感兴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