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岚散尽玉楼春 第31章 宁儿

水面上漂浮着的花瓣微微晃动，连带着沁人的桂花香气一下子扑面而来。

时攸的脸上是藏不住的愕然，但好在，她想，低着头的她没让谢长风察觉出异样。

茶杯被她平稳地放置在桌面，时攸再抬头时，脸上露出恬静的笑意：“谢大人在叫谁？”

谢长风脸上惯有的玩世不恭的笑意不知道什么时候收了回去，目光流转间透露出些许怀念，语气笃定的再次开口道：“宁儿。”

“多年不见，宁儿已经不记得哥哥了吗？”

时攸的脑中一片轰鸣，不知不觉中眼眶泛起了酸意。

多年前，季府和谢府比邻而居，谢长风的祖父桃李满天下，颇受文人的爱戴和追捧。

两家人往日里来往不少，谢长风的祖父偶尔也会给家中的子孙讲学，而他不似其他夫子那般严肃严厉，对时不时被季父送过来的时攸也是颇为疼爱。

季府中时攸并没有同龄的玩伴，所以她格外喜欢往谢府跑。小孩子之间没那么多的礼仪规矩束缚着，不多时便玩到了一块，其中最让时攸印象深刻的就是谢长风。

据说谢长风的出生被寄予了很深的厚望，这个被他祖父期盼了多年的孩子的降生，也被谢长风的祖父从小就细心培养，但不知道是什么缘故，谢长风和众人所预测的样子逐渐偏离。

谢长风的父亲和祖父几乎是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大多时候都是端着一张不苟言笑的脸，伴着文人世家的名头颇有些清风傲骨的样子。

但谢长风却总是让人有如沐春风的感觉。不错的样貌加上温润的声音让当时的时攸很喜欢这个哥哥。但凡去到谢府，她都喜欢很在谢长风身后。

年幼时的情谊伴随着长大也没有轻易磨灭，时攸也很高兴能够多这么一位哥哥。

不过很快，季府出事，曾经几乎日日相见的兄妹俩已经多年未见。

时攸望向对面，谢长风的容貌比她记忆中的气势更为锋利，隐隐有了他父亲和祖父的样子，在刑部大堂的时候这种感觉更为明显。

但此刻谢长风望向时攸的眼神中，一如记忆里那样，就是不知道里面藏着几分真心，几分试探。

眼中凝聚起的雾气被风吹散，时攸悄悄吐了口气，抬头看向对面安静的谢长风，把僵硬的嘴角扯出一个弧度：“我不明白谢大人的意思，您是不是认错人了？”

“你七岁那年，非得说树上的蜂巢是鸟窝还带着我爬树，结果被残留的蜜蜂吓到摔了下去，划伤了肩膀。现在那疤还在吗？”

时攸：“......”她深吸一口气，起了想把谢长风推进池塘的念头，怎么证明身份还连带着揭短的？

大概是时攸的表情过于明显，谢长风也没忍住笑了一声，紧绷的身形也放松了不少。

“那日在江府是不是就认出我来了？一个劲往章云璟身后躲。”见时攸仍然闭口不言，谢长风道：“那天见你第一面就觉得熟悉，到底是女大十八变，我都快认不出来了。”

听着谢长风语气里的怀念，时攸不免有些动容。

“还记得出事的那个时候，我求着祖父去了刑部做事，我看过那具尸体。”

时攸的手指微微蜷缩，心跳加快了几分，随后就听到谢长风继续说道：“她的肩膀上没有疤。”

时攸望着谢长风，后者则神态自若地迎上她对目光。

“长风哥哥。”时攸轻声唤道，刚刚压下去的酸涩复又返了上来。

“我在。”

时攸轻轻笑了一下，虽然笑意极淡，但相较于刚刚勉强且警惕的笑意，此刻的她多了些释然。

身边没有一个可以谈论这件事的人，谢长风的出现属实让她紧绷了许久的心放松了许多。

“当年的事有牵连到谢府吗？”

谢长风安慰地摇了摇头：“虽说我们两家平日里多有来往，但到底只是小辈间的玩乐，没有涉及公务。他们查了好几遍也没查出什么来。”

“那就好。”时攸叹道，“事情发生的太快，我那是都没反应过来，株连九族的祸事竟然会落到自己家头上。”

对面是有备而来。时攸暗想

时攸握着水杯的手开始发紧，脸上的怀念被严肃代替：“你当时在刑部做事，可有发现什么异常？”

谢长风将桌上的糕点往时攸的方向推了推：“别着急。那时我在刑部不过是个新人，又和季府有瓜葛，参与不了这个案子，就连卷宗都没有见到。”

说着，谢长风偏头皱了下眉：“待近几年，我手中逐渐有了权，但每当我想探查的时候总感觉有人在阻拦我。”

时攸心下一紧：“还有人在盯着你？会对你不利吗？”

谢长风复又恢复了往日那般温润如玉的模样：“放心，那些暗中的钉子已经被我拔了。你没有听说过新上任的刑部侍郎的做事风格吗，我记得传的挺沸沸扬扬的啊。”

时攸无奈地瞥了他一眼：“也不知道多少人被你那副翩翩公子的模样骗了过去。”

说完，时攸继续正色道：“我不相信对方准备这么充分会不露一点马脚，仔细回想总归是有马脚的。”

谢长风的脸上似乎有些犹豫，但还没等时攸询问，他就说道：“当时安在季伯父身上的罪名未必都是对方安排的，多的是户部的人趁机泼的脏水，你可还记得些什么异常吗？”

“当初父亲有一条罪名涉及军饷军械。那时边境不安定，工部的人常来府上和父亲商讨具体事宜。会有工部的人参与吗？”

“眼下这些不过都是猜测，算不得数。”

“那卷宗......”

谢长风摇了摇头：“我刚当上刑部侍郎，手底下的人还不安稳。虽然我拔了几个钉子，但未必处理干净了，我们不急于一时。”

时攸张了张嘴，但最后看着谢长风的眼神还是暂时把话压了下去。

“倒是你和章云璟.......”

时攸的耳朵微微发热，对上谢长风打趣的表情一时无言。

“当时还是四皇子的陛下准备夺权，便是由他来联系朝中大臣，我和他也是那时候遇见的。”谢长风说着，看向竖起耳朵“认真听讲”的时攸继续道，“他的品性是可靠的，只要你不觉得他的家世......”

谢长风还没说完，时攸不住道：“他自己拼出来的功勋哪里是那些无所事事的世家子弟能比的？”

说完，时攸撞见谢长风笑意更甚的眼睛，才惊觉她都说了些什么。

“看到你现在这样，我算是放心多了。”

时攸还没来得及回话，就见谢长风眼疾手快地抄起扇子在时攸脑袋上轻轻敲了一下：“不过骂的范围未免太广了，一句世家子弟把我也骂进去了。”

片刻后，愉悦的笑声自小小的亭子内传了出来。

也算是意外的缘分，时攸无意中走进的玉石店手艺出乎意料的好。

摸着手中的簪子，时攸的脸上露出温柔的笑意。

拾秋不知道什么时候凑了上来，看着时攸手中的簪子笑呵呵道：“姑娘放心，章将军见了肯定喜欢。”

“哪都有你。”

店老板也附和道：“姑娘选的料子好，样式画的也好，看着就让人觉得是用了心的。”

时攸收下了这句恭维的话，痛快地付了钱，将簪子妥帖放好，带着拾秋离开了店里。

将军府门口，赵管家见到时攸就立马迎了上来：“时姑娘。”

还没等走进院内，呼啸的破空声就传进了时攸的耳朵里。

“你看看谁大下午练刀啊。”

骤然在耳边响起的声音把走神的时攸吓了一大跳，偏头看过去就见不知道什么时候站在她身后的徐栀柔冲她做了个鬼脸。

“他可一向是早上练刀的，也不知道今天怎么回事。”徐栀柔揶揄地看向时攸手里的盒子，道，“呀，这是什么呀？”

趁着时攸还没开口，徐栀柔连忙拉住拾秋的手：“算了，我还是不好奇了。”她指了指拾秋手里的糕点盒子，“这是给我的吧，那我可不客气了哦。我一个人拿不了，让拾秋帮个忙吧。”

说着，徐栀柔也不等时攸同意，拉着拾秋就匆匆离去。

时攸看着两人的背影无奈一笑，在此回头时就见章云璟不知道什么时候收了刀，站在院内静静地看着她。

时攸扣了扣盒子上的花纹，眼见着章云璟三两步就走到了廊下。离得近了，章云璟眼中的笑意更加明显，如天上的日光一般耀眼。

晶莹的汗珠顺着鬓角缓缓流下，时攸下意识从怀中拿出帕子递了过去。却见对面的章云璟一弯眼睛，弯腰低下了头。

如琥珀般透澈的眼睛一眨不眨地看着时攸，她只犹豫了片刻，便抬手隔着帕子抚上了章云璟的脸。

章云璟的视线存在感过于强烈，越到后面时攸的动作愈发迅速，到最后几乎是胡乱抹了几下就将手收了回来。

章云璟发出一声轻笑：“多谢阿攸。”

时攸的视线在四周到处乱飘，咬牙将手里的盒子塞进了章云璟的手中：“你先忙吧，我去找栀柔了。”

还没等时攸走出两步，胳膊就被人轻轻拉住，她回头对上了一双带着委屈的眼睛，眼尾耷拉了下来，说出来的话也满是“幽怨”：“阿攸不能多陪陪我吗，我们都好久没好好说过话了。”

即使站在廊下，但时攸此时却觉得院内的阳光一点不差地洒在了她的身上，从胳膊被拉住的地方开始，浑身上下的温度都好似高了不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