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六本来是家里最轻松的时刻。
寻小萍有时间不紧不慢地准备点早餐,寻思则舒舒服服睡到自然醒。
这周却明显没那么轻松——
寻小萍煲好粥,一边解围裙一边打算提前喊醒女儿——她今天约了男朋友打算见面的,眉毛依旧画不出寻思那一笔带出的自然婉转。
推开门,寻思竟然已经起来了。
起来了不说,她甚至还化妆了!
就连有些过长的头发也打理过了,打着微卷披散在肩膀上。
这……
“要出去……约会?”
寻思刚把包从架子上拿下来,蓦然听到背后的人声,吓了一跳:“妈妈,你进来怎么不敲门呀?”
寻小萍:“都是自家人,敲什么敲——问你话呢?”
“我接了新的工作,”寻思顿了顿,“约了人,今天一起去现场看看。”
原来是为了工作啊,那是该打扮得精神点!
寻小萍鼓励了两句,把眉笔往寻思手里一塞:“帮妈妈画个眉毛。”
寻思认认真真帮她画了,一起吃了早饭,出门时候还往包里塞了个小画夹。
看着,确实是一副努力奋斗的社畜模样。
从她家去德寿宫要转两趟地铁,打车又容易堵,寻思一刻不敢耽误。
好不容易赶到地方,慎知还居然已经到了。
这两年博物馆热兴起,德寿宫这类遗址博物馆更是其中的吸睛利器。
今天这样的周六时光,排队入馆的人群里有一大半都是带着孩子的家长,剩下的则多是爱好文艺的年轻人。
天气已经这么冷了,也仍有不少人男女老少坚持穿着汉服,在馆门外那百米红墙前合影留念。
寻思和慎知还站在人群里,和其他小情侣看起来并无二致。
煦风虽然不是什么大公司,老板眼光却很敏锐,早在德寿宫遗址博物馆在建的时候,就找了靠谱的下游公司一起参与竞标,拿下了文创这块的蛋糕。
寻思虽然不是主设计,找同事拿个工作证直接从后面的工作通道进原本也是没问题的——但和慎知还一起,她就还是很谨慎地和普通参观者一样提前抢了预约名额。
慎知还也掏了预约码出来核验——看着,也的确是“私人行程”的样子。
两人随着人流进了重华殿,又沿着参观动线进了南宋历史文化陈展区,再转过去就是重华宫遗址和考古成果展区了。
投影在只剩台基磉墩的遗址上迅速“生长”,重现当年的繁华样貌。
毕竟是耳熟能详的历史,慎知还看得有些三心二意,寻思倒是越来越入迷。
青釉褐彩卷草纹腰鼓形制很像哑铃,青白釉粉盒优雅精巧,陶质的并蒂牡丹纹瓦当端庄雍容……
再过去就是慈福宫的正殿了,因为是吴、谢两位太后的寝殿,墙上放了两人的复制画像。
寻思想起之前自己闹的笑话,笑着说道:“我之前看到这个太后姓谢,还以为是你们临州的谢太后。”
慎知还讶然地看她一眼,没接话。
“我当时还奇怪你们馆里怎么没有放这种穿着翟衣,带着钗冠的皇后坐像。”寻思自嘲地笑笑,“回去查了半天资料,才知道不是一个人。”
慎知还干咳了一声,替她找借口:“宋末的帝王年表是比较复杂,宗室子弟过继来过继去的,在位时间还短。”
寻思却摇头:“主要还是我工作没做到位——坦白说,我以前总觉得那些背景故事都是属于甲方的,活干漂亮就行,跟我这个搞设计的没什么关系。”
慎知还试图安慰,张了几次嘴,又都把话全都咽了回去。
这确实不是他所能理解的思维模式。
馆内的数字化“打卡点”有十几个,家长们带着小朋友一个挨一个的打卡。他们跟着人流往前走着,水渠方池的数字投影也好,小西湖动态长卷也罢,甚至是AR增强现实的园林理水……
谁都知道内耗是毫无意义的,但要克服却千难万难。
寻思早在刚开始借着搜索引擎和对方聊天的时候,就看清了自己和对方的差距。
她除了忐忑难安,就知道借着互联网的各种便利“遮掩”,再不然就是为自己工作上的得过且过困扰。
她不知道自己是哪一刻突然“开窍”的,不想继续得过且过地应付,不想继续烂泥一样躺在角落里发霉。
不想站在他身边,只知道自惭形秽却无力改变……
遗址展厅的一角,一群孩子围着玻璃层下的水缸观摩德寿宫作为秦桧旧宅时的厕所;另一边,讲解人员正诉说着小西湖的繁华过往。
寻思安安静静走着,冷不防手被轻握了下:“冷吗?”
慎知还的手一触即离,蜻蜓点水一般。
“还好。”
他“嗯”了一声,又把手伸了过来,“我觉得有点冷。”
手指相触,掌心相贴,他的手明明比自己的热乎多了。
他愈热,便衬得她的手更冷了。
握得久了,那些温暖仿佛有了实体,沿着手掌、臂膀,一点点蔓延过来。
“我以前老记不住宋末那三个小皇帝的名字。”慎知还突然道。
寻思不太相信地看了他一眼。
“但看得多了,不知不觉也就记住了。”慎知还仍旧拉着她,一边往外走一边继续道,“宋恭帝赵??3岁即位,5岁就被俘去了元都。南宋遗臣拥立了比他大不了几岁的端宗赵昰,端宗一个小孩,一路流亡、担惊受怕,两年不到就病逝了。隔了一个月,更小的赵昺被推上了帝位……”
后面的事情,连接项目前疯狂恶补了历史知识的寻思也耳熟能详。
7岁的小皇帝被左丞相陆秀夫背着跳海,十万军民紧跟其后,蹈海殉国。
历史的残酷是厚重而无声的,她看着眼前的苑囿遗址,徒然生出一股苍凉感。
“他们……”
“记干巴巴的几个名字,当然容易弄错,把他们当成人,当成有血有肉的过往,就不容易忘了。”
寻思蜷了蜷手指,缓缓地张开再收紧,更用力地回握住一直紧贴着自己的手掌。
迈出昏黄的展厅,那些封尘后又重见天日的磉墩、柱顶石、夯土都被留在了身后,迎面是初冬微凉的西风。
花木扶疏,鸟雀零落,好在天空依旧湛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