几人赶了好些天的路,沿途问过才得知京中来救灾的人现下都在宁州的远宁郡。
水患当真是残忍,裴敬嫣自幼不知什么叫颠沛流离,也从没见过人可以苦到无家可归、食不果腹,见到这些流离失所的百姓,裴敬嫣在那一瞬意识到自己的生活是奢华的,自己的性子是刁蛮的。
想到这些裴敬嫣的头又痛了起来,这些日子裴敬嫣总是睡不着,稍稍入睡那日差点被欺负的场景就会出现在她的脑中,那些人的恶臭、下流,以及脖颈处的黏稠、温热,这些阴影在裴敬嫣脑中挥之不去,一直不曾好好休息,以至于裴敬嫣现在总会时不时头痛。
萧凝看着近些日子脸色越发差的裴敬嫣也没有任何办法,最近这几日只要休息裴敬嫣都是要和萧凝在一处的,萧凝自然知道裴敬嫣总是会惊醒,但这事她萧凝帮不上忙,人总得靠自己走阴影。
眼看着就快要到达远宁郡了,谁知半路冲出来了不少山匪,大批流民加上这些山匪,场面一度很是混乱,马儿受了伤变得不受控了,萧凝只好护住裴敬嫣的头,带着裴敬嫣翻身滚下马,迅速拽着裴敬嫣起身后萧凝这才发现她俩和天枢朱立他们彻底被冲散了。
混乱的场面让裴敬嫣再一次受到了惊吓,一个满身是血的妇人躺在裴敬嫣脚边,还用最后一口气想要抓住裴敬嫣的裙角。
看了一眼惊叫落泪的裴敬嫣,又看了一眼混乱的场面,萧凝打算先带着裴敬嫣入郡。
刚拉住裴敬嫣的手走出去几步,裴敬嫣就颤抖着身子挣开了萧凝的手。
萧凝不解的回头看去,裴敬嫣正跌跌撞撞走向刚刚那个妇人,随后拨开那妇人的手,从妇人怀中抱出了个孩子来。
裴敬嫣看着哭的脸通红的婴儿,挣扎着要站起来。
就在这时一个山匪拿着刀向裴敬嫣劈来,萧凝直接把剑甩了过去,利剑正中山匪心脏,山匪跪在地上吐着血,萧凝快步上前拔出剑给了那山匪一脚,随即拉起裴敬嫣跑到一匹马前,翻身上马后把裴敬嫣也拉上马,一套动作行云流水。
远宁郡如今还是混乱,京城中的增援还未到,郡门大开也没人阻拦萧凝入郡。
入了郡萧凝并未打听京中救灾之人现在都在何处,只是目的明确的向郡中心的一座酒楼赶去。
此间酒楼是远宁郡最大的酒楼,楼中平日里招待的都是有钱人,每日都好不热闹,如今受水患侵扰,酒楼大门紧闭,不似往日笙歌鼎沸。
萧凝下马后把裴敬嫣也扯了下来,裴敬嫣被扯下来也无丝毫不悦,就呆呆的跟在萧凝身后抱着孩子出神。
如今裴敬嫣头发乱糟糟,衣衫脏兮兮,搁在京中定是要大叫着沐浴洗漱换新衣的,但现在的裴敬嫣只是呆滞的抱着怀中的小婴儿。
瞧见裴敬嫣这副模样萧凝轻声叹了口气,百姓的苦难天潢贵胄、世家大族是该看到,但对于身处京城中刁蛮任性久了的裴敬嫣来说,这一课太过于深刻。
萧凝只在心中庆幸裴敬舟这次去的不是边关,若是见到边关的腥风血雨裴敬嫣可能这辈子都走不出来。
不再多想萧凝牵着马带着裴敬嫣来到酒楼的后门,后门上方有个极其隐蔽的小木盒子,萧凝踩着旁边的石头从盒子中拿到了一把钥匙,随后打开了后门。
牵着马带着裴敬嫣进去后又仔仔细细把门锁上,把马拴在后院,萧凝这才带着裴敬嫣进入酒楼。
听见动静的掌柜把头从算盘中抬起来,一眼就看见了萧凝和裴敬嫣,吓的直接乱叫起来,“你你你你是怎么进来的!我们楼里现在什么也没有,快点走,要不然我喊人了。”
“把你们东家喊出来,就说我是从后门拿钥匙进来的。”萧凝一屁股坐在就近的凳子上,不急不慢给自己倒了盏茶,看见裴敬嫣还呆愣的站在自己身后,直接拉过裴敬嫣,让她也坐在凳子上,顺便很好心的也给裴敬嫣倒了一盏茶水。
“喝口茶,这孩子我先抱着。”说着萧凝抱起了孩子。
怀中一空,裴敬嫣这才找回思绪,颤抖着手拿起茶盏小口小口喝起来。
那边掌柜早已经着急忙慌的跑上了楼,不一会儿楼梯间就有了动静。
“小哑巴终于舍得回来了,后门说给你备上钥匙就一定会给你啊~你居然都有孩子了!”周屹话说一半看见萧凝怀中的孩子,立马转了个弯不可思议起来,就连脚下的步子都快了不少。
周屹刚走到萧凝身旁萧凝就把孩子递给了周屹,之后可算是能喝上口茶了,“捡的。”
最近水患闹的能捡个孩子周屹并不意外,但意外的是居然是萧凝捡了个孩子,他周屹印象里萧凝可是冷漠至极。
周屹的眼神萧凝读懂了,也不在意,只是朝裴敬嫣的方向淡淡的扬了扬头。
周屹这才慢半拍注意到裴敬嫣,头发乱糟糟,衣衫脏兮兮,可就算这样周屹也还能看出裴敬嫣应该是个美人。
看见周屹眼睛都不带从裴敬嫣身上挪开的,萧凝当即给了他一脚,“房间,沐浴,衣裳。”
萧凝冷冷吐出六个字,周屹这才吃痛收回目光,恶狠狠的看着萧凝丝毫不觉抱歉的脸,“真是祖宗,跟我来!”
萧凝放下茶盏,带着裴敬嫣跟在周屹身后来到了三楼最里面的一间房,周屹站在房外怀里抱着小娃娃,朝萧凝扬了扬下巴,“诺,答应过你的,里面什么都有,待会喜鹊会来给你们倒水。”
周屹所言让萧凝想起来儿时在此地的一些事来,萧凝看账算账的本事还是跟周屹的爷爷学来的,当年从花楼离开奔走了月余叔父带着小小的萧凝来到了一个小食铺,这小食铺就是周屹爷爷所打理的。
自此叔父在小食铺里帮忙,萧凝除了日常练功,还跟着周爷爷学会了看帐算账,那段时间周爷爷总是说周屹不好好学习怎么看账算账,周屹经常被骂哭,总想着带萧凝到处玩,小小的周屹想的很简单,他认为只要萧凝也玩起来,爷爷就不会老是骂自己不用心了。
相处久了,彼此逐渐习惯了,把对方都当做自己短暂的家人,萧凝记得很清楚离开那日大雪纷飞,小小的周屹告诉萧凝长大了他会开一间大大的酒楼,到时候会给萧凝留一间房,在酒楼后门上给萧凝留一把钥匙,随时欢迎萧凝回来。
记忆中小小的周屹和眼前的人缓缓重叠,萧凝发自内心的说了句谢谢,还不等周屹惊奇萧凝就带着裴敬嫣进房关门,独留周屹在房门外鬼叫,“我没听错吧,这么多年不见怎么感觉你性情大变啊!我知道了,小妹一定是被兄长我的所作所为感动了,这么多年了,总算……”
周屹还在外边自我感动呢,萧凝直接抄起了书案上的砚台砸到了门框上,“滚!”
一直以来周屹都以兄长自居,他比萧凝大两岁,待萧凝如同亲妹妹,被打断了周屹被吓的一激灵也不生气,只是嘴上骂骂咧咧的下了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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萧凝细细打量着这件房,房内可以说是一应俱全,不比她在颐香院的正房差,没一会刚刚周屹说的喜鹊就上来了。
喜鹊长了一张包子脸,很是娇憨,人如其名,叽叽喳喳的,“两位娘子好,我叫喜鹊,周公子是个大好人,若不是他以收留了我,我可能早就变成孤魂野鬼了,周公子收留我在酒楼里洒扫,特别嘱咐一月一次专门来打扫这件房,每年还要给这房中的衣橱填换新衣,我好奇问这房是给哪位女子所留,周公子说是给他小妹所留,周公子的两位小妹当真是天仙下凡。”
喜鹊干活的手不停,嘴也一直没停下来,觉得楼中安稳已经恢复如常的裴敬嫣听到喜鹊这么说,当即就否认起来,“我的兄长天资聪颖如同皎皎明月,仪表堂堂能文能武,不是谁都能当我的兄长的。”
听见裴敬嫣这么说萧凝并不意外,虽是受了惊吓,见了苦难,但骨子里的傲慢并不是一朝一夕就能改掉的,裴敬嫣的底色依旧是傲慢的尚书令府嫡女。
喜鹊听了也不反驳裴敬嫣,反而真心夸赞起裴敬嫣口中天资聪颖的兄长,“娘子的兄长听起来当真是个贤才。”
未曾想过喜鹊会这么说,裴敬嫣看着喜鹊亮晶晶的眼睛,不自觉的收起了刚刚的傲慢。
麻利的倒好水后喜鹊就笑呵呵的退了出去,萧凝从衣橱中拿了件最张扬的衣裳递给裴敬嫣,裴敬嫣有些不敢接,她怕会被有心之人盯上,萧凝看出了裴敬嫣的顾虑,把衣服扔到了裴敬嫣怀中,语气淡淡,“先前见你急着要来寻裴敬舟,怕你穿的扎眼被人盯上影响赶路,如今你只管穿你喜欢的。”
“可是张扬的服饰确实会引来心怀不轨之人,我是不是做错了,贸然出城,还穿的那么招摇。”裴敬嫣看着怀中的衣裳,又想到了那天的不堪。
萧凝皱了皱眉不认可裴敬嫣的话,“你说的不错,穿戴张扬确实会引来心怀不轨之人,但这不是你的错,错在那些人心术不正,喜欢穿什么衣裳戴什么首饰是你的自由,那天你确实有错,但也只是错在贸然出城,不要把什么错处都揽在自己身上。”
萧凝那天之所以不让裴敬嫣买张扬的衣裳,只是不想被人盯上影响赶路,她并不认为裴敬嫣的穿衣打扮有什么问题,反而萧凝觉得像裴敬嫣这个年纪合该张扬些。
擦了擦眼角的泪水,裴敬嫣还是把衣衫放了回去,拿起了一件素净的衣衫,“我知晓了,但如今水患严重,大家连填饱肚子都难,我还是不要太过扎眼的好。”
难得裴敬嫣会这么想,萧凝不再多言,裴敬嫣说的确实对,这时候不宜招摇,但她若想穿自己喜欢的衣裳,萧凝也能保护好她。
两人沐浴换衣后,喜鹊就来招呼两人下楼用膳。
听到楼梯间的动静周屹抬头看去,一眼就看见了好似天仙的裴敬嫣,眼睛一下子就瞪大了。
饭后周屹偷偷摸摸凑到萧凝身边,看着不远处看着小婴儿发呆的裴敬嫣悠悠开口,“小妹,这天仙是谁啊,跟你什么关系?兄长我啊心悦于她。”说着周屹还向萧凝挤眉弄眼矫揉造作起来。
萧凝看不得周屹这谄媚的样子,嫌弃的把周屹推远了些,压低着声音回他,“她比我还小一岁呢,你能不能做个人。”
周屹不以为意,“小妹你这话说的,你兄长我年龄也不大啊,我也才只比你年长两岁而已。”
萧凝淡淡的看着周屹,声音没什么感情,“我嫁给了尚书令裴远峰的嫡长子,她是我的亲小姑子,她的兄长乃左御史中丞裴敬舟。”
这话信息太多,周屹一时没反应过来,好一会周屹才明白萧凝说了什么,“你成婚了!”
萧凝淡定点头,他们好多年没见了,周屹不知道很正常。
“我现在叫陆时安,工部尚书陆文忠之女,在外注意些,别给我招来风言风语。”萧凝看到周屹这想不通的样子,把嘱咐也说了。
冷静了好一会周屹才恢复正常,“你有自己的想法我不管你,那萧叔现在呢?”
“几个月前就去了。”萧凝表面说的云淡风轻,但只有她自己知道有多放不下叔父之死这件事。
周屹听后沉重的拍了拍萧凝的肩膀以示安慰,“爷爷可想你了,他老人家忙碌了一辈子,自我接手酒楼后就游山玩水去了,有机会你们可一定要再见一面。”
两人之间沉默了一阵,萧凝先开口打破了这份沉重,“你可曾听到过左御史中丞裴敬舟的消息,裴敬嫣这丫头知道她兄长至今下落不明,不管不顾要来着寻她兄长。”
“三天前自己回来了,下落不明只是在做局,为的就是把郡中的山匪一网打尽,不过山匪莫名很多,还有不少漏网之鱼逃出了郡,估计郡门那里不日就会有官兵把守了。”周屹趴在桌子上,视线落在裴敬嫣身上,不咸不淡轻声说着。
萧凝刚想开口询问裴敬舟一行人现如今在哪,酒楼外就有人叩响了大门,随后响起了熟悉的声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