胡斐一愣,她接过空碗的手一抖,差点摔落在地上。
“真的吗,小春?”
江易春点点头,双手搭在她肩头:“妈妈,我已经好久没和你一起睡啦。”
“我想和你说说话。”
她看见母亲那双眼里泛起的泪光,母亲嘴角扬起一丝弧度,牵起她的手。
“嗯好,那来我房间,还是……”
“去你的房间吧。”江易春扯住她的裙角,就像幼年时的自己亦步亦趋跟在母亲身后那样。
“妈妈,你的房间里应该有很多我小时候的照片吧。”
“我想看看照片,还有妈妈你的照片。”
胡斐眼波流转,抿抿唇,转过身,牵起女儿的手。
两人走进房间。
胡斐走到床头,从抽屉里拿出一本布满灰尘的相册,她拍拍床垫:“囡囡啊,坐吧坐吧。”
江易春顺势坐在母亲身边,将目光投落在那本相册上。
那本相册上画着一朵红玫瑰,与母亲曾经发过专辑上的玫瑰交相辉映。
她从一边摸出湿巾,擦拭掉上面的灰尘,那朵鲜亮的红玫瑰终于出现在两人面前。
虽经岁月洗礼,可她依旧明媚。
胡斐垂下眼,翻开那本相册,指着一张照片:
“这是我高中时拍的,那个时候我妈、也就是你阿婆拿出一些钱,在学校那个破文化礼堂里给我办了个小小的汇报演出。”
“看,我拿的那把破吉他,还是我去县里那家‘月亮’饭店打工买来的二手。”
“月亮餐厅?”江易春眨巴眼,“啊,妈,我小时候你是不是带我去吃过?”
胡斐嘴角扬起一丝笑意,拍拍她的手背:“是呀,我的第一次签售会也是在那里呢。”
“那个时候我才十八,还拿到了音乐学院的录取通知书。”
江易春眨巴眨巴眼,沉默着注视母亲。
胡斐摇摇头,叹口气:“可惜,那个时候你阿公生了大病、丢了工作,家里没钱供我学音乐了。”
“你大姨已经在大学读书了,她读出来工作肯定比我稳定,我搞艺术又不挣钱。所以,我就没去读啦。毕竟我这么有天赋的一个人,大不了自学嘛。”
江易春分明见母亲眼中闪过一丝落寞,她伸出手攥紧母亲的,轻轻唤她一声:“妈妈……”
胡斐笑着摆摆手,另一双手将她的手握得更紧:“好啦,我要是去读大学,还不一定有你呢!”
“哦,对。你阿公现在那么痴迷玄学,就是因为那个时候他莫名其妙就好起来了。哈哈,很搞笑吧?”
“当然,那是安慰他说的,还是得相信现代医学。”
江易春只觉得自己鼻子愈发酸涩起来,母亲总是爱在自己面前作出一副洒脱的模样。
幼年时,母亲与父亲离婚不久,她就像没事人一样问自己等一下要不要去游乐场玩,就像没事人一样给自己烧饭做菜,仿佛只是家里少了一只无关紧要的宠物一般——甚至连宠物也不如。
她鲜少见到过母亲流泪,只见过母亲抽烟、喝酒,最后与自己说两句醉话,辱骂几句父亲,就倒头睡去。
更别说母亲清醒时,自己总是很少听见她的抱怨,耳边环绕的都是她的问候和玩笑。
江易春咳嗽几声:“妈,那后来呢?你不去上学了,就去驻唱了吗?”
胡斐点点头,抽出餐巾纸,塞进女儿手中,顺手翻开下一页。
那是一张泛黄的老照片,母亲留着一头柔顺的长发,刘海遮住半边脸,穿着小吊带和牛仔裤,一手拿着话筒,一手弹着那把破吉他。
她身后站着几个与她年龄相仿的年轻人。
“妈妈,这是乐队吗?”
“猜对了,小春。这是我在餐厅驻唱打工的时候认识的几个年轻小伙伴。”胡斐凑到江易春耳边,“里面还有一位是我的初恋男友哦。”
她笑眯眯指着打架子鼓的男人:“就是他,你看,多帅啊,特别像当时很火的那个……啊呀,我说不出清了,总之很帅。”
“嗯,和你男朋友倒不是一个类型的。”胡斐抬眸看向女儿,轻轻抚摸着她垂落的发丝,“我呢,喜欢不羁的男人。小春,感觉你更喜欢乖乖男?”
“你男朋友一脸正气的,感觉没什么歪心思。”
“什么啊!何尹昕这家伙鬼点子和骚操作多得很!”江易春脸立刻通红,像只炸毛的猫,噌的一声跳起来。
“他、他还特别粘我,每次都找我亲亲抱抱,一点都没个正经。”
胡斐笑意更甚:“所以,是闷骚型的?”
“嗯。”江易春脑袋晕晕乎乎,只能立马转移话题,“对了妈,那你和初恋叔叔最后怎么样啦?”
胡斐捂着嘴呵呵笑起来:“当然是分手了。他是城里人,他家里可看不上我这个农村囡,他跟一个厂长的千金结婚了。知道他要结婚之前,我就和他分手顺便把乐队解散了。”
“我们现在也没什么联系了,哦,他倒是联系过我,让我找你大姨托托关系,他好带孩子去医院看病。”
江易春看向母亲的眼睛,她耳边回响起何尹昕的那句话。
“要是没遇见你,我就和不认识的女孩子结婚了。”
如果自己与何尹昕从未相遇就已分开,他也会感到遗憾的吧。
至于自己……如果不曾与他相遇,不会遗憾。
但若是知道自己与这个黏人笨狗擦肩而过,或许拥有上帝视角的自己也会为平行世界里的错过而遗憾一秒吧。
她不禁开口问:“妈妈,你不遗憾吗?”
“遗憾什么啊,都过去二十多年了。而且,我这辈子遗憾可不少。要是纠结这一点点遗憾,日子可就过不下去咯。”
胡斐伸个懒腰,拍拍江易春的肩头,垂下脑袋,继续往下翻。
一张张照片在两人面前飞驰而过。
母亲站在聚光灯下,穿着一件剪裁别致的小黑裙,裙摆飞扬,一手握着话筒,脸上挂着明媚笑容。
母亲摩挲着相片:“这是我第一张专辑发行的时候,在省会那边开的第一场演出。”
“这张是我办签售会时拍的,你看,那个时候多少人喜欢妈妈呀。”
母亲被人群包围在中心,拿着一支笔,在那张红玫瑰专辑上签下自己的名字。
“这张这张,这是我和当时制作人的合照,那个时候我们都还很年轻。那个时候她也总被嫌弃女人做不好音乐。”
“她不像我,二十出头就有孩子了,她现在依旧单身,但是已经是业界特别出名的制作人了,大家都说她是鬼才。”
“她证明了自己,我还蛮为她高兴的。”
那张照片上,两位年轻女子勾肩搭背站在录音棚边上,母亲比着剪刀手,而那位短发女子则是比个赞。
江易春凝视那张照片:“那妈妈,你和这位阿姨还有联系吗?”
胡斐抬起头,轻笑一声:“偶尔吧。过年的时候我们会发短信祝福一下,毕竟她现在是知名制作人了,很忙,没什么时间联系的。”
“啊,对了,小春,你和你的朋友关系怎么样?”胡斐轻轻摩挲着她的手,看向她。
江易春嘴角抽动,轻哼一声:“嗯,高中那些朋友其实上了大学之后也就慢慢淡了,也就一两个还有联系,假期会出去玩,至于初中……我好像没交到朋友。”
“毕竟那个时候忙着学习了,嘿嘿。”
胡斐拍拍她的背,扬起嘴角:“正常的。你读的初中风气不大好,里面蛮多学生走了歪路,还好你一直没跟他们一起。”
“小春,其实妈妈一直觉得你是我的好女儿。”
“妈也知道自己现在的工作可能……让你抬不起头来。妈为了赚钱,去那种乱七八糟的地方唱歌……”
江易春一愣,急忙摆摆手:“什么啊,妈妈,我还觉得我拖累了你呢!要不是你生了我,你现在也会是很出名的歌手了吧。”
她听着母亲逐渐沙哑的嗓音,思绪再次飘回童年时代。
童年的朦胧回忆里,她总是伴随着母亲轻柔的安眠曲入睡,像现在这样扯着母亲的衣角。
只是母亲的嗓音早已不复当年那般动听,烟酒让她的嗓音变得沙哑,再也唱不上那些高音。
父亲幽灵般的言语在她耳边再次响起:“你的名字就昭示了我们的爱情,注定以悲剧结尾!”
江水易逝春已尽。
或许,是因为自己,妈妈才不能继续唱歌了。
江易春垂下脑袋:“毕竟,我的名字就是那么伤感啊。”
“江水易逝春已尽。”
话音刚落,她的手被母亲紧紧抓在手中。
她望见母亲眼角滑落的泪水:“不!不是的!”
“别听你爸那个不着调的伪艺术家乱说,你的名字根本不是他取的!那个时候是他说的气话!”
江易春嘴角颤抖,不等她说出口,自己被母亲一把搂进怀里。
她的身上有着淡淡的沐浴露香气。
她轻柔但略带点沙哑的声音在江易春耳畔响起:“你的名字其实是阿婆取的,你出生的时候刚好是立春。”
“阿婆说,希望你出生后的每一个春天都是容易的。”
江易春直直坐在母亲身边,脸上一热。
她轻轻一抹,竟是一滴泪水。
母亲摩挲着她的背,眼角挂着泪,嘴角却是上扬的:
“小春,虽然有这么多遗憾,但是,我有了你,那些遗憾就算不上遗憾了。”
“我从不后悔生下你。”
快要完结了,舍不得[爆哭]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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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9章 容易之春(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