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屿白和小冯互相搀扶着,摇摇晃晃的走,二人凭借着感觉,绕过了掉下来的那个陡坡。可是陡坡之后仍然是看不见头的山林,周围的环境一模一样,根本没有能让他们辨别方向的东西。不知道生长了多少年的老树盘根错节,荒草灌木有的都长到了一人多高,脚下的泥土被雨水冲刷的泥泞湿滑,人踩在上面,走一步滑半步。
宋屿白几乎是凭借意志力在撑了,他发着烧,带着伤,一天一夜没吃过东西,没喝过水。眼前无止尽的墨绿看久了让他产生了一种晕眩感,仿佛周围的一切都在不停的移动旋转,让他目光控制不住的涣散。其实他也不知道这样走下去会走到哪里,是往山外走,还是越陷越深,他只知道必须得活动,不能晕过去,一旦晕过去了,就彻底没救了。
小冯一开始走的时候因为脚疼还边走边哀嚎,嚎到后来就没力气了,疼痛彻底变成麻木,二人也不知道到底是谁靠着谁,机械的向前移动着。
忽然脚下不知道被什么东西绊住了,二人双双栽倒在地,身体实在是太沉了,这一倒就再难站起来。
“我……我真的不行了,我走不动了,休息……休息会儿。”小冯有气无力的说,声音小的像蚊子,看样子他真的已经到极限了。
宋屿白也泄了气,勉强爬起来找了棵树靠着,抬头望天。二十八年来,他长这么大还是头一次,感觉到这种濒死的绝望。平时常听人说,人生而有命,而这种命运,从出生那一刻起就早已经由天注定。难道这就是他的命嘛?要死在这里,生死一瞬,人与自然相比,未免也太过于脆弱。
他有点不甘心,可是不甘心又能怎么样呢?这个世界上,有几个人离开的时候是甘心的?明天和意外永远不知道哪一个会先到,死亡毫无预兆,让人连一点准备的机会都不给,无法挣扎,无法挽回。
被无数茂密横枝遮挡的天空,从青灰慢慢转为墨蓝,时间一分一秒的流逝,天又黑下来了。
“小冯啊,我们来聊会儿天吧。”宋屿声音白嘶哑:“你多大了?”
“二……二十二。”小冯的声音同样虚弱,如果不是这林子里寂静空旷,二人恐怕连对方的声音都听不到。
“这么年轻,怎么跑剧组来当司机了,多累啊!”
“大学毕业,找不到合适的工作,剧组给……给的工资高,我弟弟病了……我要赚钱给他治病。”
两个人都在尽最后的努力,努力不让自己睡过去,可是终究还是化为徒劳。对话的声音越来越轻,大脑的意识逐渐抽离,宋屿白根本已经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嘴巴只是出于神经本能一张一合。
“是嘛……我……我也有个弟弟,我的弟弟……不太听话……”
宋屿白终于彻底失去了意识,眼前的最后一丝光芒,也随着眼皮轻阂,彻底归于黑暗。他觉得自己应该就会这样死去,不过并没有想象中的那么痛苦,看来死亡也不是那么可怕。
茫然一片刺目的苍白中,他突然生出一种很舒服的感觉,整个人飘飘然的,很轻很轻。就这样飘着不知过去了多久,耳边似有若无的好像听见了什么声音,那是……狗叫!?
就在宋屿白的潜意识还在纳闷,为什么自己死掉之后的第一件事,是听见狗叫的时候,又有什么声音从远处,穿透一切,闯入他的耳中,这声音似乎非常熟悉……
“哥……哥!”
“宋屿白!”
“屿白!”
宋屿白感觉自己在被人用力摇晃着,之前那种飘飘然的感觉,被这突如其来的大力给打破,整个人又开始急速下沉,这滋味很不好受,让他无意识的皱起眉头。
宋淮之抓着他的双肩,见他有了反应,心下一松,双手托住他的脸,声音里满是欣喜和后怕:“哥……你醒醒,你醒醒……看看我。”
一股暖流顺着脸侧那双温柔有力的手缓缓注入身体,一点一点的驱散刺骨冰冷的寒意,宋屿白开始控制不住的颤抖起来,他迷迷糊糊的睁开眼睛,宋淮之那张狼狈憔悴的脸映入眼帘。二人四目相对,一双眼热切焦灼,满含欣喜与担忧,一双眼苍凉无神,发散的瞳孔因眼前之人慢慢重新汇聚,他们都从对方的双眸中,看出了安心,仿佛那颗失落飘零了很久的心,终于被牵回原位。
救援队的四组人马和宋淮之阿炀找了整整一下午,天擦黑的时候,搜救犬突然有了反应,带着众人在偏离了山路差不多两公里的一个低洼处,找到了昏迷的宋屿白和小冯二人,二人浑身冷的不似活人,已经毫无意识。
看到宋屿白浑身是伤,脸色惨白,宋淮之的心好像被什么东西狠狠地剜了一下。傍晚山里的气温明明很低,他却浑身是汗,气息不匀:“别怕,我来了,撑住……别睡,我这就带你出去。”
“你……你怎么来了?”宋屿白满脑子就只有这么一个念头,宋淮之怎么会在这,他不是应该在国外嘛,难道自己在做梦?
“我来找你,别担心,我在呢。”
“小……小冯……”
“他没事,救援队的人在救他。”宋淮之根本感觉不到冷不冷了,他脱掉自己的外套,盖在宋屿白身上,然后直接把他从地上抱了起来。
阿炀带着救援队的人从远处抬来了担架,宋淮之小心翼翼的把宋屿白放到担架上,另一边的小冯也被救援队的人救起,一群人迅速的往山外撤去。
宋屿白和小冯在野外低温恶劣的环境中,待了整整二十六个小时,二人被找到之后,身体状况极差。他们先是回了度假村的医疗中心做了紧急处理,然后又连夜被送往市内的大型医院。
宋屿白被送到医院的时候,人已经深度昏迷了,他发着高烧,折腾一天一夜身体极度疲劳虚弱,再加上身上无数细碎的伤口,被泥泞的雨水泡过,有些发炎的迹象,导致身体温度一度逼近40度,持续不下。众人折腾了整整一夜,直到第二天清晨,医生和护士给宋屿白做了检查,他的情况才终于稳定了下来。
“打了退烧针之后,每两个小时量一次体温,如果一直没有低于38度,中午再来找我……”医生仔细叮嘱几句,宋淮之认真的点点头,送走了医生。
昨天进医院的时候,他就让人给宋屿白安排了单人vip病房,宋屿白身份异常,这个样子也不方便让人看见。此时医生护士一走,病房里瞬间安静下来,只能听到检测仪器电流滴滴的声音。宋淮之满脸疲惫,身上的精致得体早已不复存在,衬衫衣领大开,裤子褶皱泥泞,狼狈的坐在宋屿白床边,目光深沉的看着床上人苍白憔悴却依旧好看的脸。
宋屿白从小性格就叛逆,脾气直来直去,平时醒着的时候,这张脸上会出现很多表情,大多数都是张扬得意的、傲娇的、愤怒的,乃至于骂人时候的。可是此时此刻,他就这么安静的睡着,长长的睫毛随着呼吸轻微抖动,看起来是那么柔和顺从,病号服宽宽大大的挂在他身上,使他整个人看起来略显消瘦,竟有一种病态苍白的美。
宋淮之就这么直直的看了好一会儿,然后伸手握住了宋屿白埋着针头的手,动作轻柔缓慢,生怕弄疼了他手上那些被岩石草木划出来的伤口。如果是平时,他真的很珍惜能这么平和的跟宋屿白相处的时间,能握着这双手,是他惦记了多少年的愿望,醒着的宋屿白绝对不会给他好脸色。可是即便是这样,他也希望宋屿白能快点醒来,即便是会骂他,排斥他也无所谓。因为他真的怕了,在那个凄然恐怖的山林里,当他看到满身伤痕的宋屿白的时候,他的心好像都要被撕裂了。
张导带着几个摄制组的负责人,跟前跟后忙了一夜,临近天亮的时候才陆续离开。宋屿白突然出了这种意外,阿炀还得去处理一堆棘手的问题,唐谦那边也需要人去联系,宋淮之就让他先走了。可他自己却不想走,即便还有一堆工作等着他,他又仓促回国狼狈不堪,可这个关键的时候,他一刻也不想离开,好像生怕离开一眼,宋屿白就会突然跑了似的,他怎么能放心。
宋淮之给助理打了电话,让人送一套干净的衣服来,又打电话去公司安排了一些工作,之后就安心的守在医院里,听大夫的话,每隔两个小时,就给宋屿白量一次体温。中午的时候,温度还是39,医生来看过,又给他加大了点药的剂量。晚上八点多的时候,昏迷了许久的宋屿白,终于缓缓的睁开了眼睛。
宋屿白刚醒的时候,愣怔了好久,他感觉自己脑子好像不存在了。病房里只开着一盏勉强能用来照明的床头灯,医院雪白的天花板被灯光晕成暖黄色,让他感觉自己好像仍然沉在梦里,所有感官都那么不切实际。
直到心脏剧烈跳动,五感缓慢复苏,他才迟钝的意识到自己在医院,整个脑袋有一种发紧,肿胀感让他难受,下意识就想伸手去碰额头。可手还没抬起来,只有了个动作的趋势,就被轻柔的握住了。
他这才顺着自己的手,往旁边看去,宋淮之那张沉静如玉的脸出现在眼前,裹在暖色灯光里,褪去了不少他身上原本的那股清冷傲人的气势。宋淮之看着他,双眸满是抑制不住的惊喜,刻意压低的声音柔和而缓慢,仿佛如一道清冽醉人的泉水:“你醒了?感觉怎么样?有哪里不舒服吗?”
宋屿白想说他哪里都不舒服,但是实在没什么力气了,用了半天劲儿,只勉强皱了皱眉。他身上划伤磕伤虽然不少,但都是些皮外伤,严重的有两处,一个额头是在车祸的时候撞伤的,一个手臂不知道什么时候被什么东西割出了一道长度涉及整个小臂,有些深的伤口,都已经缝了针。现在麻药劲儿还没过,他其实感觉不到疼,可是就是不好受。麻药和打针的药效,让他整个人昏沉恍惚,身上虽然不疼,但是到处都是热热的,胀胀的,全身上下每一道筋脉,都随着心跳剧烈鼓动。再加上连续高烧快三天,他感觉现在自己全身的骨头都像是被打碎了之后重组,虚软无力,没有一个地方能被自己控制,想动一动手指都做不到。
宋淮之等了一会儿,看着他难受的样子,十分揪心,同时又担心他是不是被烧坏了,纠结着要不要去叫医生来看看。就在宋淮之刚准备起身的时候,宋屿白终于嘶哑着从喉咙里勉强挤出了一个字:“渴……”
看他能说话,知道自己想要什么,且能清晰的表达出来,宋淮之稍稍放了心,连忙给他倒了一杯温水,拿过一旁多余的枕头,小心翼翼的给他头部垫高,然后拿着勺子一小口一小口的喂他喝水。
喝了点水,干涩肿胀的喉咙终于舒服了点,宋屿白这才有了点精神,虚弱的抬起眼皮看着宋淮之:“你怎么会在这?”
“我听说你出事了,就立刻赶回来,我是跟着救援队,在山里找到你们的。”
听他说你们,宋屿白仿佛才像恢复记忆,问了一句:“小冯呢?”
“他也没事,在你旁边病房,他的脚伤了,又淋了雨,现在应该还没醒,有人在照顾他。”宋淮之看宋屿白额头上有汗,就拿了一边早就准备好的湿毛巾,伸手想要给他擦擦。
有那么一瞬间,宋屿白下意识反应想要躲开,但是他实在是没力气,连这点小动作都做不到,只能乖乖的任由宋淮之给他擦脸,同时疲惫的闭上眼睛。
等宋淮之给他擦完了汗,他才重新睁开眼睛,定定的看了宋淮之一会儿,无声的叹了口气道:“这次……谢谢你。”
他难得显出这么温驯的样子,让宋淮之心里一暖,露出一个浅浅的笑:“别谢我,你没事,就太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