剑意冲霄,杀机盈庭。
谢无妄双手握剑,那柄窄薄长剑此刻仿佛活了过来,发出低沉而压抑的嗡鸣,剑身周遭的空气都在微微扭曲、塌陷,光线被吞噬,只留下一片令人心悸的虚无黑暗。他苍白的脸上,淡金色的细芒在眼底疯狂流转,几乎要破瞳而出,带着一种非人的、冰冷的疯狂。
“闭眼!”他再次低吼,声音嘶哑如同砂石摩擦。
沈琉璃心头狂跳,几乎是本能地闭上了眼睛,同时将自身感知提升到极致。
白狐脸上的从容笑意第一次彻底消失,取而代之的是前所未有的凝重与一丝……惊惧!他厉声喝道:“退!快退!”
然而,已经晚了。
谢无妄动了。
他没有冲向任何人,只是将手中那柄仿佛承载着无尽黑暗与毁灭的长剑,向前轻轻一递。
不是刺,不是劈,也不是斩。
就像是推开了一扇通往九幽地狱的门户。
“寂灭——”
伴随着他沙哑如同诅咒的低吟,以他剑尖为中心,一股无形无质、却足以湮灭一切生机的恐怖波动,如同水纹般骤然扩散开来!
没有惊天动地的巨响,只有一种万物终结、归于死寂的绝对宁静。
冲在最前面的三名黑衣杀手,身形骤然僵住,他们脸上的狰狞还未来得及转化为恐惧,眼中的神采便如同被风吹灭的烛火般瞬间黯淡、熄灭。他们的皮肤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失去水分,变得灰败、干瘪,如同经历了千年的风化,随即无声无息地坍塌下去,化作一蓬齑粉,连手中的兵刃也未能幸免,一同化为铁锈尘埃!
这恐怖的一幕如同瘟疫般蔓延!
后面的杀手惊骇欲绝,想要后退,却发现身体如同陷入无形的泥沼,动作变得无比迟缓,体内的生机正在被那股无形的力量疯狂抽离!
“呃啊——!”
惨叫声短促而绝望,接连响起。又有四五人在这寂灭剑意之下,血肉枯萎,筋骨成灰,步了前者的后尘!
整个庭院,仿佛在这一剑之下,化作了修罗坟场!
白狐脸色铁青,手中折扇爆发出刺目的白光,在身前布下一道道屏障,身形急速暴退,饶是如此,他月白长衫的衣角触碰到那扩散的波纹,也瞬间化为飞灰,手臂上更是传来一阵蚀骨般的剧痛!
他死死盯着庭院中心那个如同魔神般的身影,眼中充满了难以置信。这就是“寂灭剑心”?传说中与“青蚨”源出一脉,却更为极端、更为禁忌的力量!他竟然真的练成了,而且还能强行催动到如此地步!
然而,施展这等禁忌之力的代价,亦是巨大。
一剑之后,谢无妄拄剑跪地,猛地喷出一大口暗红色的鲜血,那鲜血落在地上,竟发出“滋滋”的声响,仿佛带着极强的腐蚀性。他脸上那诡异的淡金色细芒急速闪烁了几下,终于黯淡下去,整个人气息萎靡到了极点,仿佛风中残烛,随时可能熄灭。
“木头!”沈琉璃听到动静,猛地睁开眼,看到谢无妄如此模样,心胆俱裂,也顾不得周围恐怖景象,扑过去扶住他。
此刻的庭院,除了他们二人和退到远处的白狐,以及满地触目惊心的尘埃,再无一个站着的活物。
白狐看着气息奄奄的谢无妄,又惊又怒,更多的是劫后余生的心悸。他缓缓走上前,折扇指向谢无妄,声音带着压抑的怒火和一丝不易察觉的忌惮:“好一个‘寂灭剑心’!谢无妄,你果然是个疯子!不过,现在的你,还能再动一下吗?”
他目光转向沈琉璃,眼神变得贪婪而冰冷:“丫头,把他腰间的玉佩,还有你从玉棺里拿走的东西交出来!否则,我不介意亲手了结了他,再慢慢炮制你!”
沈琉璃将短刃横在身前,护住谢无妄,尽管脸色发白,眼神却异常坚定:“你做夢!”
“冥顽不灵!”白狐冷哼一声,不再废话,折扇一挥,一道凌厉的白光如同匹练般射向沈琉璃!他虽然受伤,但对付一个沈琉璃,自信绰绰有余。
沈琉璃一咬牙,正要拼死抵挡——
就在这时,异变再生!
“咔嚓——轰隆!”
原本繁星点点的夜空,毫无征兆地被浓墨般的乌云覆盖,一道刺目的闪电撕裂天幕,紧随其后的是震耳欲聋的惊雷!豆大的雨点噼里啪啦地砸落下来,瞬间就成了倾盆暴雨!
这暴雨来得极其突兀,极其猛烈,仿佛天河倒泻!
雨水冲刷着庭院中的灰烬与血腥,也模糊了所有人的视线。
白狐被这突如其来的暴雨干扰,动作微微一滞。
就是这一滞的功夫!
“走!”
一个微弱却坚定的声音在沈琉璃耳边响起。是谢无妄!他不知道哪里来的力气,猛地抓住沈琉璃的手臂,另一只手将长剑在地上一划,借力腾空而起,带着她如同两道被雨水打湿的残影,向着宅院后方、靠近河道的那面高墙撞去!
他并非直线冲撞,而是在空中诡异地扭转身形,脚尖在湿滑的墙面上连点数下,竟以一种不可思议的角度,带着沈琉璃翻越了那道高达丈余的围墙!
“想跑?!”白狐反应过来,怒喝一声,身形急追,也顾不得暴雨滂沱,腾空跃起!
然而,就在他身形刚过墙头,旧力已尽、新力未生之际——
“咻!咻!咻!”
三枚琉璃刺,在雨幕的掩护下,如同索命的幽魂,无声无息地从下方激射而至!角度刁钻,封死了他所有可能的闪避路线!
是沈琉璃!她在被谢无妄带走的瞬间,强忍着对谢无妄伤势的担忧,冷静地留下了后手!
白狐身在半空,无处借力,眼看就要被琉璃刺射中!他怒吼一声,折扇猛地展开,在身前急速旋转,如同一个白色的圆盾!
“叮!叮!叮!”
三声脆响,琉璃刺被尽数挡下。但白狐也被这股力道阻了一阻,身形向下坠去。
等他再次提气跃上墙头,只见下方靠近河道的小巷中,谢无妄和沈琉璃的身影已然消失在茫茫雨幕与黑暗之中,只有湍急的河水哗哗作响,掩盖了一切踪迹。
“混账!”白狐站在墙头,任由冰冷的雨水浇透全身,脸色阴沉得几乎要滴出水来。他望着两人消失的方向,折扇狠狠握紧。
煮熟的鸭子,竟然飞了!
而且是在他动用惑心之术,逼得谢无妄动用“寂灭剑心”这等禁忌之力,自身也受了些轻伤的情况下!
他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冷静下来。谢无妄强行催动寂灭剑心,伤势绝对沉重至极,能否活下来都是问题。那个丫头虽然滑溜,但带着一个重伤垂死之人,在这暴雨之夜,又能逃到哪里去?
“传令下去!”白狐声音冰冷,对着不知何时出现在身后阴影中的两道模糊身影下令,“封锁姑苏城所有水路陆路出口!全城搜捕!他们一定还没出城!活要见人,死……也要拿到玉佩和那件东西!”
“是!”黑影领命,无声退去。
白狐独自站在雨中的墙头,望着漆黑的河道,眼神闪烁。
谢无妄……沈琉璃……
还有那枚关乎前朝秘藏真正关键的“钥匙”玉佩……
这场猫鼠游戏,越来越有趣了。
他抹了一把脸上的雨水,嘴角重新勾起那抹令人不寒而栗的、狐狸般的笑容,身影缓缓融入雨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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冰冷的雨水无情地拍打在脸上,沈琉璃几乎睁不开眼。她紧紧扶着谢无妄,能感觉到他身体的重量几乎完全压在自己身上,气息微弱得如同游丝,每一次呼吸都带着艰难的血沫声。
“木头!谢无妄!撑住!”她在他的耳边大声喊着,声音在暴雨中显得如此微弱。
谢无妄没有任何回应,只是凭借着一股顽强的意志,机械地跟着她移动。
他们跌跌撞撞地在迷宫般的小巷中穿行,避开可能有的追兵和巡夜的更夫。沈琉璃不敢去医馆,也不敢回任何可能被“青蚨”监视的地方。她只能凭着记忆和直觉,向着城西更为混乱、鱼龙混杂的棚户区跑去。那里巷道复杂,人员流动大,或许能暂时躲藏。
终于,在一条散发着霉味和污水气息的死胡同尽头,沈琉璃发现了一个被废弃的、半塌的窝棚。她吃力地将谢无妄拖了进去。
窝棚很小,勉强能遮蔽风雨,里面堆着些破烂的杂物,空气中弥漫着一股难闻的气味。
沈琉璃将谢无妄小心地放在一堆相对干燥的草席上,自己也累得几乎虚脱,瘫坐在一旁,大口喘着气。
借着远处偶尔划破夜空的闪电光芒,她看清了谢无妄此刻的模样。
他脸色苍白得没有一丝血色,嘴唇干裂发紫,胸前的衣襟被鲜血浸透,那暗红的颜色在闪电的映照下触目惊心。他双目紧闭,眉头因痛苦而紧紧蹙着,身体不时地轻微抽搐一下。
沈琉璃的心狠狠揪了起来。她伸出手,颤抖着探向他的鼻息,微弱得几乎感觉不到。又摸了摸他的脉搏,跳动紊乱而虚弱,仿佛随时会停止。
“谢无妄……你不准死!听见没有!”她声音带着哭腔,用力摇晃着他,“你还没告诉我那块破玉佩到底怎么回事!你还没带我逛完姑苏城!你……你这条命是我救的,没有我的允许,你不准丢下!”
她手忙脚乱地撕开他胸前被血浸透的衣襟,想要查看伤势。然而,除了之前战斗留下的旧伤和一些内腑震荡的痕迹,她并没有找到明显的外伤致命处。那“寂灭剑心”的反噬,似乎是从内部摧毁了他的生机。
怎么办?怎么办?
沈琉璃急得如同热锅上的蚂蚁。她身上虽然带着师门的疗伤圣药,但谢无妄此刻的状况,显然不是普通丹药能够救治的。他那诡异的伤势,似乎与那禁忌的剑法,甚至与那“青蚨”有着某种关联。
她想起白狐提到的“寂灭剑心”,想起谢无妄眼中那令人心悸的淡金色细芒……
难道,真的要去找那西域大雪山明镜台的神僧?可远水解不了近渴!
就在她心急如焚,几乎绝望之际,目光无意中扫过谢无妄腰间。
那枚青玉佩,在黑暗中,竟隐隐散发出一层极其微弱的、温润的青色光晕。
这光晕如同呼吸般,明灭不定,似乎与谢无妄微弱的生机产生着某种奇异的共鸣。
沈琉璃猛地想起□□公主遗书中的话——“得此二物者,需以仁心为引,以苍生为念,方可窥得秘藏所在。”
仁心为引……苍生为念……
难道这玉佩,不仅仅是“钥匙”,本身也蕴含着某种守护的力量?
她像是抓住了最后一根救命稻草,小心翼翼地解下那枚玉佩。入手一片温凉,那青色的光晕似乎更明显了一些。
她犹豫了一下,将玉佩轻轻放在了谢无妄的心口位置。
奇迹发生了。
那青玉佩接触到谢无妄的身体,散发的光晕似乎稳定了一些,一股微弱却十分精纯平和的暖流,缓缓从玉佩中流淌而出,渗入谢无妄的心脉。
谢无妄原本急促而紊乱的呼吸,似乎稍稍平缓了一丝,虽然依旧微弱,但那种随时可能断绝的感觉,减轻了少许。
有效!
沈琉璃惊喜交加,泪水瞬间涌出了眼眶。她紧紧握着谢无妄冰冷的手,仿佛要将自己的生命力也传递过去。
“有用……真的有用……木头,你感觉到了吗?撑住,一定要撑住……”
窝棚外,暴雨依旧滂沱,冲刷着这座千年古城的罪恶与悲伤。
窝棚内,一点微弱的青色光晕,如同暗夜中唯一的星辰,守护着一线渺茫的生机。
沈琉璃守在谢无妄身边,不敢合眼,听着他微弱的呼吸和外面哗哗的雨声,心中充满了后怕、担忧,以及一种难以言喻的坚定。
无论前路多么艰险,无论“青蚨”多么强大,她绝不会放弃。
她一定要救他。
因为,这块看似冰冷的木头,不知何时,已经在她心里,占据了很重要的位置。
雨夜漫漫,危机四伏。
但希望,如同那枚玉佩散发的微光,虽弱,未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