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蚨剑影录 第15章 临江仙醉

第十五章：临江仙醉

太湖的雾气沾湿了沈琉璃的鬓角，带着湖水的微腥。她握着那只尚带酒剑仙余温的朱红酒葫芦，立在乌篷船头，望着重新出现在视野中的姑苏城廓，心境与离开时已截然不同。

希望如同这葫芦中的余沥，虽少，却真切存在。

船家将她送回城南码头，收了船资，便沉默地撑船离去，仿佛方才湖上的惊心动魄只是一场幻梦。沈琉璃站在喧嚣的码头上，感受着体内依旧隐隐作痛的伤势，和那如芒在背的、可能存在的监视感。

酒剑仙的条件清晰明了：一壶“临江仙”的“醉仙酿”，以及她必须养好伤。

养伤需要时间和安全的环境，而取酒，则意味着要立刻重返城中，踏入那可能已被“青蚨”重点布控的区域。

她略一思忖，没有立刻前往城东的“临江仙”，而是先寻了一处偏僻的成衣铺，买了一套干净的、符合普通市井女子身份的藕荷色布裙换上，又将脸上残余的污迹洗净，重新梳理了发髻。镜中的少女少了几分逼人的明艳，多了几分温婉，虽脸色依旧苍白，却不再那么扎眼。

然后，她寻了一家门面不大、客人却不少的医馆。人多眼杂，反而相对安全。坐堂的老郎中须发皆白，手法老道，仔细检查了她的伤势，重新清洗上药、包扎妥当，又开了几副内服调理的方子。

“姑娘伤势不轻，尤其内腑有震荡之象，须得好生静养半月，切忌动武，否则恐留隐患。”老郎中捻着胡须叮嘱。

沈琉璃付了诊金，点头谢过，心中却知“静养半月”无异于痴人说梦。她将药包仔细收好，走出医馆时，日头已微微偏西。

是时候了。

她混入人流，不疾不徐地向城东走去。“临江仙”酒楼位于姑苏城东最繁华的十里秦淮河畔，是一座三层高的临水建筑，雕梁画栋，气派非凡。尚未入夜，楼内已是丝竹声声，宾客盈门，酒香混合着脂粉香气，顺着晚风飘出老远。

沈琉璃在街对面观察了片刻。酒楼门口迎来送往的伙计笑容满面，进出之人三教九流皆有，看似一切如常。但她敏锐地注意到，在酒楼斜对面的一处茶摊，以及不远处一个卖扇子的摊位后，坐着两个看似闲适、目光却不时扫过酒楼门口的男子。他们的气息收敛得很好，但那种刻意放松的姿态，瞒不过她的眼睛。

果然有埋伏。

她不动声色，绕到酒楼后巷。后巷相对安静，主要是运送食材和杂物的通道。她寻了个无人注意的角落，如同灵猫般悄无声息地翻过院墙，落入酒楼后院。

后院堆着些酒坛杂物，几个厨役杂工正在忙碌。沈琉璃避开他们，贴近主楼的后墙，寻了一扇虚掩的、通往厨房侧廊的窗户，闪身而入。

厨房内热气蒸腾，锅勺碰撞之声不绝于耳。她借着廊柱和忙碌人群的掩护，迅速穿过侧廊，来到了酒楼大堂的侧面。

大堂内人声鼎沸，觥筹交错。说书先生正在台上唾沫横飞地讲着前朝秘闻，引得台下阵阵喝彩。沈琉璃的目光快速扫过全场，并未发现白狐或其直属手下的身影，但那几个分散坐在不同角落、看似独自饮酒的客人，身上却带着与外面盯梢者相似的气息。

她定了定神，压低头上的帷帽，走向柜台。

柜台后的掌柜是个胖乎乎的中年人，正低头拨弄着算盘。

“掌柜的，打一壶‘醉仙酿’。”沈琉璃压低声音道。

掌柜头也不抬：“‘醉仙酿’今日已售罄，姑娘明日请早。”

售罄？沈琉璃蹙眉，这未免太巧。她不动声色，将慧明给的那枚乌木客卿令牌，悄悄从柜台下递了过去，低声道：“寒山寺故人，急用。”

掌柜拨弄算盘的手指猛地一顿。他抬起头，胖脸上那双小眼睛里闪过一丝精光，迅速扫过令牌，又看了看沈琉璃帷帽下模糊的脸，脸上瞬间堆起热情的笑容：“哎哟！瞧我这记性！后厨好像还藏着最后一坛给贵客预留的！姑娘稍等，我这就让人去取！”

他转身对一个小伙计低声吩咐了几句，小伙计点点头，快步向后院跑去。

掌柜的又笑着对沈琉璃道：“姑娘，取酒需些时辰，不如先到楼上雅间歇息片刻？那里清静。”

沈琉璃知道这是接头的暗号，点了点头。

掌柜亲自引着她，穿过喧闹的大堂，走上楼梯，来到三楼一间名为“听潮”的雅间。雅间布置清雅，推开窗便能看见波光粼粼的秦淮河。

“姑娘请稍坐，酒马上就来。”掌柜的躬身退出，轻轻带上了门。

雅间内只剩下沈琉璃一人。她并未放松警惕，仔细检查了房间，确认没有异常，才在靠窗的位置坐下，一边留意着楼下的动静，一边默默运功调息，缓解伤势带来的不适。

约莫一炷香的时间后，门外传来轻轻的叩门声。

“进来。”

门被推开，进来的却不是掌柜或小伙计，而是一个端着酒壶和几碟小菜的、身形瘦小、低着头的小厮。

沈琉璃心中微凛，手悄然按上了短刃。

那小厮将酒菜放在桌上，却并未立刻离开，而是抬起头，露出一张平凡却带着几分机灵的脸，压低声音道：“可是沈姑娘？”

沈琉璃盯着他：“你是？”

“小的是慧明师叔安排在此的人。”小厮语速极快，“姑娘，你被盯上了！外面至少有四拨人！‘青蚨’的，官府衙门的，还有两拨来历不明的！狄将军的人也在附近！”

狄青麟？他也注意到这里了？沈琉璃心头一紧。

“这酒……”她看向那壶酒。

“酒没问题，是真正的‘醉仙酿’。”小厮道，“但姑娘不能从这里出去了。掌柜的让我告诉您，后院靠河的那面墙下，第三条石板是活动的，下面有一条暗道直通河对岸的‘锦绣坊’旧仓。这是钥匙和对岸接应的暗号。”他迅速将一把小巧的铜钥匙和一张纸条塞到沈琉璃手中。

“多谢。”沈琉璃将东西收好，心中稍定。慧明大师的安排果然周密。

“姑娘快走！他们可能随时会动手！”小厮催促道，随即端起空托盘，低着头快步退了出去，仿佛只是寻常上菜。

沈琉璃不再犹豫，拿起那壶沉甸甸的“醉仙酿”，收入行囊，推开雅间的后窗。楼下是酒楼的后院，靠河的那面墙依稀可见。

她估算了一下距离和高度，正欲纵身跃下——

“砰！”

雅间的门被人猛地撞开！

数名手持钢刀、身着便装却动作整齐划一的精悍汉子冲了进来！为首一人目光如电，扫过空荡荡的房间和敞开的窗户，厉声道：“人呢？！”

“从窗户跑了！”另一人指向窗外。

“追！”

然而，就在他们准备冲向窗口的瞬间，异变再生！

数道黑影如同蝙蝠般从楼外檐角扑入，手中兵刃闪着幽光，直取那些便装汉子！与此同时，窗外也传来兵刃交击之声和呼喝声！

是“青蚨”的杀手！他们和这些便装汉子（很可能是狄青麟的人）几乎同时动手，却意外地撞在了一起！

雅间内瞬间陷入混战！刀光剑影，桌椅翻飞！

沈琉璃伏在窗外的屋檐阴影里，看着下方的混乱，心念电转。这是个机会！

她不再犹豫，看准下方混战众人无暇他顾的间隙，身形如同柳絮般飘落，足尖在下面一层的窗沿上轻轻一点，借力向着后院那面靠河的围墙掠去！

她的动作轻盈迅捷，如同夜行的狸猫，几乎融入了渐浓的暮色。

然而，就在她即将接近围墙，找到那第三条活动石板的刹那——

一道森冷的、带着戏谑笑意的声音，在她身后不远处的假山后响起：

“沈姑娘，这就要走？不多留片刻，喝杯践行酒吗？”

白狐！

他竟亲自在这里守株待兔！

沈琉璃身形猛地顿住，缓缓转过身。

只见白狐好整以暇地从假山后踱步而出，手中折扇轻摇，脸上挂着那令人厌恶的狐狸笑容。他身后，跟着四名气息沉凝、眼神麻木的黑衣人，显然是其麾下的精锐。

前有堵截，后有混战。她竟被逼入了绝境！

沈琉璃握紧了行囊中的酒壶和短刃，看着步步逼近的白狐，琥珀色的眸子里寒光凛冽。

看来，这壶“醉仙酿”，没那么容易带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