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章:“那不是抢”
那个模糊的视频影像,像一枚投入深潭的炸弹,在江逾顷的心底掀起了滔天巨浪。震惊过后,是长久的茫然与翻涌不息的心疼。那些被误解的时光,此刻仿佛化作了沉重的枷锁,压得他几乎喘不过气。
他需要确认。
他必须亲口听到那个答案。
第二天下午,代承霁如约来到公寓进行编曲最后的磨合。他手臂上的纱布已经拆掉,换成了更小巧的透气敷料,动作间已看不出太多异样,只是偶尔在抬起左臂时,眉头会几不可察地微微蹙一下。
江逾顷坐在琴凳上,手指悬在琴键上方,却迟迟没有落下。阳光透过窗户,在他低垂的睫毛上投下一小片阴影。
代承霁察觉到了他的异常,放下手中的乐谱,抬眼看他:“怎么了?”
他的声音依旧平稳,听不出什么情绪。
江逾顷深吸了一口气,抬起头,目光直直地看向代承霁,那双总是清澈的眼眸里,此刻盛满了复杂的情绪——挣扎,愧疚,还有一丝孤注一掷的决绝。
“我看到了一个视频,”他开口,声音因为紧张而有些干涩,“三年前,地下通道,我唱《缝隙》的那个。”
他紧紧盯着代承霁的眼睛,不放过他脸上任何一丝细微的变化。
代承霁的表情似乎凝滞了一瞬。他深邃的眼眸如同古井,表面波澜不惊,但江逾顷却仿佛能感觉到那平静水面下骤然收紧的暗流。
他没有否认,也没有承认,只是沉默地看着江逾顷,像是在等待他的下文,又像是在审视他知道了多少。
这沉默,几乎等同于默认。
江逾顷的心脏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狠狠攥住,疼得他指尖都在发颤。他几乎是咬着牙,问出了那个盘旋在他心头一夜的问题:
“你当年……找过我?一直……都知道我在哪里?”
问出这句话,几乎用掉了他全身的力气。
代承霁依旧沉默着。时间的流逝在这一刻变得无比缓慢而煎熬。阳光在两人之间静止的空气里投下斑驳的光柱,浮尘在其中无声飞舞。
良久,代承霁才几不可察地动了一下。他微微向后,靠进了沙发里,这个动作让他整个人笼罩在了一片阴影之中,神情变得更加晦暗难辨。
“嗯。”他终于开口,只有一个简单的音节,却沉重得像是在胸腔里酝酿了千年。
尽管已经有了心理准备,但亲耳听到这个确认,江逾顷还是感到一阵天旋地转的眩晕。他扶住了琴键,冰凉的触感让他稍微清醒了一些。
“为什么……”他的声音带着难以置信的颤抖,“为什么不告诉我?为什么不出现?”
如果他早知道……如果他早知道代承霁找过他,关注着他,他是不是就不会在那漫长的十年里,独自咀嚼着被抛弃的苦涩和孤独?他们之间,是不是就不会隔着这深深的误解和伤痕?
代承霁看着他激动的样子,嘴角忽然勾起一个极淡、却带着无尽苦涩和自嘲的弧度。
“告诉你什么?”他反问,声音低沉而沙哑,“告诉你,我看着你在那种地方唱歌,却无能为力?告诉你,我当时除了远远看着,什么也做不了?”
他的目光穿透了时光的尘埃,仿佛回到了那个无力又绝望的少年时代。
“江逾顷,”他叫他的名字,每个字都像是从齿缝里挤出来,带着沉重的分量,“那个时候的我,没有能力保护你,更没有资格……把你拉回我的世界。”
他看着他,眼底翻涌着江逾顷从未见过的、深沉的痛楚和一种近乎偏执的隐忍。
“我只能等。”
“等我自己足够强大,强大到可以为你扫平前路所有的障碍,强大到可以让你毫无后顾之忧地、只为你自己的梦想唱歌。”
他的语气平静,却带着一种惊心动魄的力量。
“所以,你抢走我的演唱会……”江逾顷的声音轻得像是在梦呓,“不是为了报复……”
“那不是抢。”
代承霁打断了他,声音斩钉截铁,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笃定。
他站起身,走到江逾顷面前,居高临下地看着他。阳光被他挺拔的身形挡住,江逾顷整个人笼罩在他的阴影里,能清晰地感受到那股扑面而来的、强大的压迫感和……一种更为深沉滚烫的东西。
“那只是物归原主。”代承霁的目光如同最精准的手术刀,剖开了一切伪装,直抵核心,“我用我的方式,替你拿回了本该属于你的东西,清除了那些不配挡在你路上的人和规则。”
他的话语,像是一道道惊雷,接连劈在江逾顷的心上。
物归原主……
清除障碍……
原来,那场看似残酷的掠夺,从头到尾,都是一场精心策划的……护航。
他所认为的敌人,是一直在暗处为他披荆斩棘的守护者。
他所怨恨的抢夺,是对方能想到的、最快将他推向光明的唯一途径。
巨大的愧疚和如同海啸般席卷而来的感动,瞬间将江逾顷淹没。他张了张嘴,却发现自己发不出任何声音,眼眶不受控制地泛起剧烈的酸涩。
他看着代承霁,看着这个沉默地背负了十年,甚至不惜被他误解、被他怨恨,也要固执地用自己的方式守护他的人。
所有的疑问,所有的隔阂,在这一刻,烟消云散。
剩下的,只有那汹涌澎湃的、几乎要将他吞噬的心疼与……一种他再也无法否认的、破土而出的情感。
他猛地站起身,由于动作太急,眼前黑了一瞬,身体晃了晃。
代承霁几乎是下意识地伸手扶住了他的手臂,眉头蹙起:“小心点。”
他的手掌温热有力,透过薄薄的衣料传递过来。
江逾顷抬起头,泛红的眼眶直直地看向代承霁深邃的眼眸,那里仿佛有旋涡,要将他整个吸进去。
他有很多话想说,想道歉,想感谢,想质问为什么这么傻……可千言万语堵在喉咙口,最终只化作了一句带着哽咽的、执拗的追问:
“那如果……我一直跟不上呢?如果我就是达不到你的期望呢?”
代承霁看着他通红的眼眶和那倔强又脆弱的神情,扶着他手臂的力道微微收紧。他沉默了片刻,然后,用一种极其缓慢而坚定的语气,一字一句地说:
“那我就等你。”
“一年,十年,一辈子。”
“江逾顷,我会一直等你,直到你跟上为止。”
他的声音不高,却像是最庄重的誓言,重重地敲击在江逾顷的心上。
一辈子……
江逾顷的眼泪,终于再也控制不住,夺眶而出。
不是悲伤,而是某种沉重枷锁被彻底打碎后的释然,是漂泊已久的孤舟终于找到彼岸的归属。
他低下头,额头轻轻抵在代承霁的肩上,任由温热的泪水浸湿对方价格不菲的衬衫衣料。
这一次,代承霁没有推开他。
他抬起那只没有受伤的手,迟疑了一下,然后,轻轻地、带着一种近乎珍视的小心翼翼,落在了江逾顷微微颤抖的背上。
像一个沉默的承诺。
阳光透过窗户,洒在相拥的两人身上,温暖而静谧。
“那不是抢。”
是守护。
是一场跨越了十年光阴,沉默而庞大的,深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