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风十年 第13章 怀中

周姨娘自缢了，在她从前住的院子里，虽然这地点已经封锁，都封存着陆麟风的书。

一根绸缎，结束了周小敏的一生。

周姨娘就在门上吊着，她应是想进去，却被锁了的门挡住了，她自己带的绸缎，可见她本身就是想寻死的。

大太太可能会和陆良镛合离，小茹和玉儿是要跟着上京的，周小敏没了念想，自缢了。

玉儿走不动路了，哭也哭不出来，她知道周姨娘的指望就是生儿子，出人头地，但这会万玉枝倒了，她都没出来，陆良镛亲手把她的指望掐灭了。

她既无生之路，也无死之途。

周姨娘的死草率得仿似她没来过这人间，周家的人被轻率地打发掉，江氏预备了二十两银子治丧，但袁妈妈说：“大少爷在家里呢，怎好敲锣打鼓给一个妾治丧，大家议论纷纷，还不知道咱家出什么事了，不可大张旗鼓。”

江氏最心疼的就是她儿子，爱儿子多于爱自己，这下子问：“那怎么好？”

“拿多些银子，叫润生跑一趟，就说周姨娘病重不治，病没了。”

江氏一思考，确实只能说病了，要么怎么解释，她儿子一回来，周姨娘就自缢了，这外头人还不知道出了什么事呢。当下点头，“拿五十两，叫润生去一趟。”

袁妈妈也点头，“正是如此，是急病，忽然发作，人就没了。”

“慢着，”江氏起身，“还是不妥，明日且让玉儿随麟风先去拜访李先生，玉儿与周姨娘有感情，玉儿不能留在陆宅了。”

其实江氏心里想的是，既然儿子和玉儿分不开，那就先安定儿子的心，让他带着玉儿一起走，他也不会在此处多做纠缠。再者，玉儿去了京城，是妾是通房，还不都由着她们拿捏。且周姨娘死在这个地方，她不会让陆良镛好过的，还有万玉枝，一并都要下地狱。

陆麟风听润生说了，要亲自去看，润生道：“快别去了，那地儿不吉利，您是要考状元的人，哪里就操心这些事了。”

玉儿人麻麻的，看什么都恍惚，看不清楚，小茹端着一碗汤圆进来，劝慰道：“人各有命，周姨娘是自己想不开，与别人无干的，你别太入心了。”

“嗯。”

玉儿的络子刚刚在小院门口顺手给了润生了，她去查看周姨娘的尸体，她有点拿不准，周姨娘是不是自缢的。

原先的门不高，周姨娘不会想着在门上吊死的。这会儿换了门板，周姨娘干嘛想着要去那儿自缢，就是随便找棵树，也比那门板子强。

玉儿其实觉得周姨娘不会寻死的，她是好强的人，刚刚还写信给她，周姨娘八成还等着她汪玉儿来日给她养老送终的。

一个姨娘死了，摔盆的人都没有，姨娘没有子嗣，照顾了周姨娘三年的王妈倒是念了几句：“可怜吧，你们今后若是伺候了主子少爷，千万要留个后人。”平日里斤斤计较的王妈是除了玉儿之外，唯一对周姨娘的过世有点伤心的人。

当夜，江氏就找了玉儿，说：“你这回随麟风入京，就不要闹脾气了，不要一点子不顺心，就想着回来，这再回来，也无人收留你了。”汪玉儿没做声，心说：“是圆的是扁的都随着你们说，你们说什么就是什么，总归我是个下人，签了死契的下人。”

江氏继续道：“至于你的身契，我给了麟风了，他要是提拔你，你也受着，都是你的福气。”

好人做到底，送佛送到西，江氏瞧玉儿，如果她还本分，就在麟风中举之后，定了哪家的贵女，给玉儿将来抬个妾，就先用通房的身份在麟风身边待着。若玉儿不中用，或者和万玉枝一样起了二心，就瞒着麟风，说她身子不好，一碗药灌下去，再也无法生产，这辈子也就和周姨娘一样，吃口饭，等老死罢。

玉儿从江氏房里出来，回自己屋里收拾东西，小茹问她：“怎么说的，你是跟我们一起走，还是？”小茹也捏不准，大太太肯定是防着玉儿的，应该是太太防着所有的丫头子们，不许她们进少爷的身。

玉儿说：“我明日和少爷一起进京，你们可能晚些时日。”

小茹更不懂江氏的盘算了，从自己的私房里摸了三两碎银出来，用个荷包装着，说“书上说的，京城没有省油的灯，你带着钱，遇上阎王好打发，小鬼难缠，保不齐人家给你苦头吃，上回你不就吃亏了，住得不好，夜里睡不好，这钱你拿着，让人帮帮你。”

玉儿不要，小茹塞过来，“拿着，跟我客气什么，你只记着，这边你是回不来了，只能在京城谋生路，你要是在京城过不下去，你去哪儿？再说了，这钱也是老爷赏的，我就当没拿过，你拿着，以后你发财了，再还给我也是一样的。”

玉儿手里没有什么钱，她跟着周姨娘的时候，周姨娘就没有什么私房，等后面跟了少爷，少爷看不上她，没给过什么打赏。最后进太太房里，太太自己都不宽裕，哪有给她的钱。

唯独是周姨娘写了几本书，手稿她存起来了，周姨娘有一回突发奇想，想去出版，说能卖钱。

玉儿暂时收了小茹的三两银子，想写个收据，小茹不肯，小茹去厨房看灶上烧的热水，发现周姨娘的财务都被收起来了，越发不理解。

江氏要把周姨娘的东西留着有用的，等陆麟风一走，她就要周姨娘的娘家人来陆家闹，闹得越大场面越难看越好，就是要闹得陆良镛抬不起头来，让万玉枝真的到庙里去。

次日天没亮，玉儿就起身，小茹要起来送她，后院都忙起来了，大少爷要走。“给李先生的礼，十斤肉，卤好的，都装好了，还有几坛子酒，去年春天埋的，今早上挖出来的.......”

慈母手中线，游子身上衣，临行密密缝，江氏对陆家其他人不稀罕，但陆麟风是她的心头肉，玉儿她这回放过，但要看玉儿的表现，将来行还是不行，两说。

玉儿还是那样沉默，陆麟风回头看了她一眼，眼带笑意，江氏都看在眼里，不能说，这时候不能说，闹得两厢都不愉快，这科考耽误不起了。

“润生，送少爷和玉儿去码头，上船，快走。”这地儿没什么好留的，去寻李先生也赶紧去，接着上京，一刻也耽误不得，考生都进京了，这么紧张的时刻，绝对不能再多耽误一天。

小舟去往苏州，玉儿还没去过苏州，她去的最远的地方是镇江，还没到扬州，上船后，船只驶入江面，江心一沙鸥，缥缈无垠，玉儿望着江心，太阳要升上来了。

“是不是没睡好，快进去多睡一阵，关了窗，一会儿太阳刺眼。”陆麟风说。这是他真正和玉儿独处，他以前也有很多时间和她在一起，在书房里，那时候她没发育，就是个小孩儿，豆丁一样，现在不一样了，她一天天长得讨人欢喜。

玉儿趴在船的栏杆上，江心随浪，一荡一漾，她真的有些想睡觉了，陆麟风笑道：“一会儿太阳照在你身上，风又大，你会又冷又热的，快去睡，听话。”

玉儿回船舱，锁了门，第一次照自己的喜好，叠了两个枕头，盖着厚厚的被子，她从来就喜欢高床软枕，但无人知道。她不能太有自己的喜好，她不配有自己的喜好。

往事一帧一帧从眼前划过，她出生不好，家里困难，以前爹做苦力，在码头上猝死了，累的。

爹在的时候，还有肉吃，虽然不多，总每天有荤腥，也没人欺负她们姐妹，等爹一去，孤儿寡母的，再没一天好日子。

玉儿翻了个身，少女的轻盈体态裹在被子里，陆麟风望着江面，杀死周姨娘是他的意思，周姨娘不能留，玉儿舍不得周姨娘，周姨娘不死，玉儿很难跟着他上京。还有一点，周姨娘不死，他母亲就还打算将玉儿放在周姨娘手里讨生活，周姨娘斗万玉枝不过，如今又多了一个徐婉莹，周姨娘只有这时候死了，才能让周家的人来讨公道，这样才能给万玉枝扑死，让她安心去了寺庙，皈依佛祖吧。

但这些玉儿不必知道，也无谓让她知道，女孩儿么，知道这么多做什么，吃香的，喝辣的，多买首饰，多穿几件漂亮衣服得了，其他的，无需她操心。

说回周姨娘一家子，知道周姨娘病死了，死了好几天还没入棺材，这下子不得了，当下气急了，喊了四五十个乡亲来堵陆家的门，敲锣打鼓的，说自家妹子是黄花大闺女，被聘去的陆家做妾，又不是烟花女子，也不是下人通房，怎么就病死了，怎么没请大夫，如果请了大夫，那药方呢，能不能请大夫出来说几句话，说说他妹子是怎么病死的，病症呢？

陆良镛新娶小妇人徐婉莹也不是个省油的灯，当下就道：“说了多少次了，周姨娘是急病，咱们还没来得及请大夫，她身体本就不好，一直在后山调养，和太太住在一处，她要是病了，太太是最清楚不过的。”

矛头一下子就指到了江氏身上，江氏想借力打力，没这么简单。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13章 怀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