净白拢着袖子,看他:“你既晓得救我,就该知道玄机堂有多隐秘重要,我有多重要。”他又微微笑了笑,“那想必封先生也知道,我早就不想活了,死不死的,我说到做到。”
封辛似斟酌了下,在他下一次毫不犹豫要撞石头的时候,又一把拉住了他,有些无奈道:“好!”
这下轮到在一旁看戏的严方发飙了,他将那轿子猛的一踹,看着他慢慢走过来,略有些底气不足,但还强装色厉内茬:“封辛!!你还真想打我啊?我爹让你跟着我不是让你和外人一起欺负我的!”
封辛慢慢捡了地上的鞭子,看他:“真人让我跟着你就是怕你做出这种事来,公子,你确实做的有些过分了,玄机堂于青云门十分重要,没他真不行。若真人在,别说打你了,要说砍你脑——”
他顿了嘴巴,似有些忌惮的看了一眼净白,像是怕他真的听进去了。
净白拢着袖子,面色平淡,站的摇摇晃晃。
封辛拿着鞭子,轻声道:“只轻轻的一下,我会注意力度——”
“不行。”净白冷声出口,“要和他打我的那鞭一样重。”
封辛眉头又紧紧皱了起来。
严方已退到那轿子外面去了,指着他,神情激愤:“你他妈的还真听他的?!什么狗屁玄机堂,老子听都没听过,吃里扒外的贱种就要听他的话来打我?!你也不怕我回去给我爹说了扒了你的皮!老子告诉你,你今天敢动老子一根汗毛,老子也死在这里!死了你们也别想好过!通通拉你们垫背!!”
封辛拿着鞭子咬牙站了好一会儿,听着他越来越不堪入耳的咒骂,而后伸手,抖开了鞭子,重重抽了三下。
这三下,却是打在了自己身上。
打罢,声音沉了些:“净堂主,我也只是拜在真人门下的门客,烦请不要为难我,此三鞭,希望你消气。”
净白拢着袖子,面色淡淡的,却没再说话了。
严方见着这一变故,骂骂咧咧从轿子后面坐会了轿子里,冷嘲热讽:“丢人现眼的玩意!别人不敢打偏要打自己,说出去都丢我爹的脸!呸!!”
而后又是一鞭子抖开,扫过四周看戏的人群:“娘的!你们那些狗眼珠子看看看!有那么好看!滚去前面带路!!”
四周的人面面相对,又看向那拢着袖子站在原地的少年,心里都颇多疑问,但都不能在严方面前说什么,只胡乱交流着视线,在想玄机堂是什么。
待人走的差不多了,身侧又跟上一人,她照例将他手搭在了自己肩上,要像方才那样扶着他走。
净白看了看自己那满手的血,又看了看自己这满身的鞭伤,像是觉得麻烦:“还不如死了算了。”
那少女扶着他慢慢走着:“活着。总会好的。”
净白这才想起她是什么遭遇,想着她还没想死,自己先说了这话,略有些五味杂陈。
头顶的太阳燃烧着,烧的大地一片滚烫,汗水止不住的流,扎着伤口刺痛,但她仿佛没事人,裸露在手臂外面的伤口还在滋滋冒血,她面无表情,走的又快又稳。
他看着她:“你不痛吗?”
她答:“习惯了就不痛。”
净白霎时觉得,这人不如一起和他死了算了,这日子有什么活头。
一直都到深夜,净白和千乐歌才在走到了安营扎帐的地方。
在一条河流边,普一到了,净白已毫无力气软绵绵倒了下去,这地面石子颇多,躺的他有些硌的痛。
千乐歌放下了他,那边很快来了两人拿着鞭子毫不留情的打她:“拖拖拖,拖死你算了!公子要泡脚沐浴你不知道吗!什么时辰了!”
千乐歌任由他们打着,一声不吭,背着东西往那帐里去了。
净白伸直了手,想阻止那些人打她,已没有力气说话了。
心道罢了,自己自身难保,大不了一起死了得了。
便仰面躺在地上,看着天空繁星烁烁。
这已是深夜,一起来的弟子经过白日那连连赶路,早已睡得昏天黑地,完全不知道外面还躺着个气息奄奄的人。
一直到夜里凉了下来,净白觉得有些昏昏欲睡的时候,有人坐在了他旁边。
他贯来警醒,看着那人拿了他的水袋,慢慢放了回来。
他侧头看去,女子面容隐在夜色里,身影单薄,仿佛风一吹就要吹走了。
净白看着她手上拿着的饼子,扯了扯嘴角:“怎样,没骗你吧。”
她看着他,而后在他目光里,自己极快将那饼子揉碎了囫囵两口吞了。
净白:“……”
这是来向他炫耀来了?便略有些无奈。
须臾,一道被哽住的声音断断续续道:“我,我要吃饱,才能打架,到时候,我杀了他们,逃……”
原来这才是她没有饭吃的原因。他们怕她吃饱了太厉害了,打不赢,只得饿着她。
净白慢慢从地上坐了起来,看着她,轻声道:“普天之下,你能去哪里?”
他声音更轻了:“又回去流浪吗?”
女子又不说话了。
净白扯了扯嘴角:“你自己也知道,在严肃那里,至少能得两顿饱饭,还能修修功法。”
女子垂着头,像是默认了他的话。
净白拿过自己的水壶,慢慢开了喝了两口:“千乐歌,你是修仙的好苗子,可这世上,好苗子被闷死在土里,泯然众人的例子不在少数。失了先机,便永远没有入门的机会。你要做的,就是抓住现在赶快变厉害,在十五岁之前,变得最厉害,而且要偷偷的变厉害,别被人发现。”
千乐歌略抬眼,在看他。
净白喘了口气,看着她:“你现在太锋芒毕露。他们都知道你能打,这世间没人想承认自己比别人蠢笨,更何况还是个女子,你毫不费力就拥有别人几年甚至几十年的成果,这只会给你招致更多更莫名其妙的恶意。而你现在,还远没有那般厉害,能让你对抗那些汹涌的恶意。”
千乐歌别开头,像是不想再听。
他笑了一下:“别人求我说,我都不说呢,你倒好,你还不想听。”
净白喝了水,复而又躺了下去,看着天上的星星,像是笑了笑:“星空,我已许久没看见过星空了。看着倒没有书上写的那般耀眼。”
千乐歌蹲在他身边,也一同看去,只看了一眼,便又垂下了头。
净白吞了吞口水,感觉脑子里嗡嗡作响,他抚了抚身上发疼的伤口,喃喃:“这么疼,早知道直接撞了。”
千乐歌侧头,看着他,声音嘶哑:“为什么想死?”
净白扯了扯嘴角:“想死还能有什么。活着没什么意思,觉得死了会比现在要好,所以想死。”
千乐歌眨了眨眼,看着他,拿手蜷住自己,埋在膝盖上,慢慢疲倦的闭上了眼睛。
身侧流水潺潺,草丛中虫鸣烁烁。
净白直直看着天空,像要把这方天空看透看腻,看着天幕慢慢由浓重的黑变成如墨的蓝,复而天幕昏沉亮起,霞光遍天。
他慢慢坐了起来,侧头,看着她自己抱着自己坐着在睡觉。
她很敏锐,他普一有动静,她便也醒了。
睁开眼,便正对着他的目光。
净白将自己的水袋递给了她:“这个留给你吧,自己小心些。”
千乐歌怔然接过,像是有些迷茫。
净白撑着地,慢慢站了起来,看着远处像是深吸了口气:“早知道来一趟,这么辛苦赶路,挨顿鞭子,还不如在玄机堂里坐着呢。”
千乐歌顿了一下,也站了起来,声音很哑:“你要走了?”
净白看着她,伸手,像是想摸一摸她的头,但她气质太过老成,这动作有些不合时宜,便作罢,点了点头:“我是钻了空子,偷溜出来的。”
她低垂着眉眼,想了想:“我以后能去找你吗?”
净白扯了扯嘴角:“不能。玄机堂除我之外,无人能进。”
便慢慢挪着身子,走了一段路,走了不过几步,他便停了下来,像是花了太多力气,已经尽力了,便席地坐了下来,不知在向谁说:“我走不了路了,你们抬回去吧。”
片刻,几个着紫衣服的人便落地,依言四人提着他手脚,动作迅速的往帐门口去了。
净白垂着头,觉得自己的脖颈都要被他们晃断了,略抬了抬脖颈,女子站在清晨薄雾之中,目光坚韧:“我会去找你的。”
净白想说话,但这动作已将他力气废去太多,他根本张不了口,他一贯是喜欢放弃的性子,便坦然垂下了头,不再说话,任由那些人将他带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