须臾,夜色之中,三人站在一破庙之前,神色各异。
千乐歌率先入庙,走到靠门的位置坦然一坐,那里有一块用稻草门板铺就的类似床榻的位置:“山钎你今夜就和我一起睡这里吧。”
她一指旁边倒着放着的四脚板凳:“不过要注意不要翻过这个板凳了,那边是一大叔的位置,每夜半夜回来,睡觉喜欢抓人。”
而后她看向站在夜色里着黑衣仿若于夜色融为一体的人影:“牧云你,就坐这里打坐歇息歇息罢。”
牧云跨入门内,看不清神色,他视线在庙里躺在地上扭动,抓着虱子,蓬头垢面的乞丐扫视,声音平淡听不分明情绪:“你这一个多月就住这里?”
山钎倒是不疑有他,大大咧咧坐在了她旁边,兴致盎然:“哇,那人在做什么?他在吃什么?”
千乐歌顺着看去,了然:“喔,他在给他抓痒,那人身上生疮了,平日抓不到背上,喔,这是抓到虱子了,他——”
山钎看着那人欢天喜地扔进嘴里,一把捂住了眼睛,像是不忍再看,而后转头看她:“你不是阁主吗?怎么住这?”
千乐歌微微笑看她,那方玉白清漠的脸上都是超凡脱俗:“君子食无求饱,居无求安。修炼,修的是见众生虚怀若谷的心境,炼的是在这陋室之中仍坦然而卧的胸怀,山钎,你可记住?”
山钎那双眼里猛然溢出崇高的敬意,便对自己方才嫌弃的态度惭愧不已,双手一抱拳,目光灼灼:“原来如此!阁主不住好客栈来住这破庙子,是为更好了解民间疾苦,更好寻救世之道!山钎悟了!”
完全是因为没钱住客栈只能随意找个地儿打坐的千乐歌,面上浮现出高深莫测的笑容:“孺子可教。”
牧云像是有些心情不好的也寻了个干净的地方坐了下来,星辰剑放在一侧,略曲腿将手搭在上面,坐的有些略施展不开似的,看着她身后的那稻草,眸光沉沉。
千乐歌看着他那目光,心道牧云一贯爱干净,之前在将军墓里上集市买条鱼回来都会嫌弃腥而洗个三遍澡。
她们之前住的地方虽然破烂,但还算干净,现下让他住在这满地灰尘老鼠屎的地方,好似是有些委屈了。
想了想,她并未找到要如何解决现下这困境的办法,入夜略有寒意,只得将一侧的柴火拢过来,准备生火。
刚拿了过来,一只修长的手掌便接了过去,牧云低垂着眸,已经极快点了火,扔进稻草里,将那些柴扔了进去,待她反应过来,火已经生好了。
真是一如既往生的又快又好。
千乐歌正准备夸他两句,门外几个醉醺醺的身影便游荡了过来,衣衫褴褛,蓬头垢面。
一人道:“好大的火,我上去看了,全烧完了。听说是那个司马府的二公子发疯烧的!”
另一人道:“秦庄主也死了?他这样好的人落得个这么个下场,唉,真是让人唏嘘。”
第三人面带讥笑道:“你们倒是还关注这些大人物的事情,还不如关心关心明天早上吃什么——”
最开始那人便道:“关心关心怎么啦!他之前还给我们布施过粥呢!这世道真是烂透了,好人永远不长命!”
第三人嘻嘻哈哈的笑:“可不是!我们每日这么辛劳也不见发财,出门还踩滩狗屎!娘的!”
第二人道:“你说他为什么被人杀了,那上面死了好多人,是不是做了什么坏事啊?”
第三人道:“嘿哟,什么修仙名门的最是龌龊,就看不惯那些高高在上的样儿,这种道貌岸然的家伙,说不定背地里是有什么腌臜事被人翻出来就被人捅了呗!”
第一人仍然坚持道:“不会吧,秦庄主是个好人啊。我们都接过他的救济,这样说他——”
第三人推搡着他:“你倒是心地善良对他感恩戴德,那他怎么没把你带去山里让你吃香的喝辣的?还要从狗嘴里抢吃的哈哈哈哈哈!”
那第一人也不说话了。
第二人道:“说不定就是狗咬狗,互相看不惯就互相打呗,他们吃饱了又没有什么正经事,不像我们下一顿吃啥还要去讨呢。”
第三人附和:“哈哈哈哈哈哈哈,说的对啊,狗咬狗,这些仙门整日吃饱了撑的——”
他话未完,一道剑气直直劈了过去,这道剑气极强极凶,将土地庙大门墙壁从中腰斩,去势未停,将那三人头顶那团脏成一绺的发一并斩断,落在后面的土石之上,轰隆一声巨响。
那三人直愣愣的看过来,屋里的乞丐也直愣愣的都看了过来。
千乐歌原本还聚精会神听着他们从一开始推崇这秦庄主,到贬低,对他们这态度变化还觉惊异。
眼下异象乍起,看着眼前这倒塌的墙壁,略有些无奈,看向懒懒坐着反手执着星辰剑的牧云,诚恳:“你这是作甚?”
牧云收剑入鞘,铮的一声轰鸣,声音平淡:“聒噪。”
那三人高矮不一,竟都被一剑剃了个秃子,伸出手颤颤巍巍摸了摸头顶,见自己的脑袋还稳稳立在脖子上,又见那寒夜之中,墙壁倒塌,灰尘弥漫,一双冰冷如霜的眸,以为是藏剑山庄某个剑修,连忙呜呜哇哇跌跌撞撞的跑远了。
山钎看着那被一剑撕开倒塌的墙壁和屋顶,哗啦啦落在地上,灰尘弥散,心悦诚服:“果然好剑!”
屋里的人抬着头看着那三人跑远了,复而垂下头颅,躺在地上,该抓痒的抓痒,该抓虱子的抓虱子,该睡觉的睡觉,漠不关心,神色麻木。
千乐歌侧头看了看这毫不避风的墙,又抬头看了看毫不遮雨的屋顶,心道这和睡在大街上也无甚不同了。
天还在下小雨,她将视线落在屋里,屋里已肩并着肩,脚搭着脚睡了一地人。
她又看向坐在一侧的牧云,他低着头,手搭在自己膝上,不知在想什么。
便站了起来:“找个客栈住吧。”
山钎迷茫的目光看向她。
见千乐歌没说话,她看了看四周的这情形,雨丝落在她脸上,她抹了抹,又看了看身后在雨丝里的稻草铺,霎时明白了:“喔!身体才是修炼的根基!了然!”
便一骨碌爬了起来。
千乐歌本还在想着要怎么蒙混过去,见她如此上道,心道这倒省事,便略过此事。
走出庙门,牧云慢慢跟在身后,眸光淡淡,唇畔微抿,没有同之前那样走在她身边,虽拿了伞却没有打。
千乐歌心道牧云长大后脾气越来越奇怪了。想了想,心道莫不是方才那人说的修仙名门吃饱了撑的狗咬狗之类的话,让他不开心了。
作为一个正直善良从小跟着她降妖除魔救世资深修仙者,被这样说确实心头应该很不好受。
便放慢了步子等他,等他慢慢走到旁边,道:“怎么不高兴了。”
牧云松松抱着剑,略一抬眼看她,没说话。
千乐歌心道果然如此,便放轻了声音:“何必在意庸人之语?自问心无愧便好。”
牧云慢慢走到她身边,已高出她很多,略一垂眼看她,声音平淡听不出情绪:“千歌这是在安慰我?”
千乐歌眨了眨眼,要不然呢?
他像是觉得有些好笑,便真的低头笑了一下。
顷刻,抬眼,又是那副如常的模样,眼眸清亮站的闲散:“千歌,你身上没有钱,准备带我们去住客栈,你要拿什么付账?”
他这一句话直击要害,简直扎入千乐歌灵魂深处,让她脑袋发疼,她方才在屋里也想过这事,但土地庙无法再待,只得出来另寻地方,准备遵循自己一贯兵来将挡水来土掩,先去再说的心理,看路上有没有变数。
被他这么一问,霎时有些底气不足,移开视线:“喔,这个,到时候看嘛,说不定那店家需要除祟呢?”
他又是一笑,只是很快笑意便淡了。
而后一个黑影从他手里抛了过来。
千乐歌条件反射去接,拿在手里,是一个荷包,沉甸甸的。
她打开一看,霎时容光泛发:“咦,牧云你去了趟沧源竟如此有钱了?”
牧云一语未发撑开了那把伞,往前遮住了她,将伞柄靠在她肩上支撑着,抱着剑自顾自往前走了。
山钎瞅着她拿着的那个荷包,又瞅着那越走越远的墨色人影:“这位牧云兄弟是月阁专门管钱的?”
千乐歌抛着那钱袋子,心道真正管钱那位可比他抠多了。
便面带微笑心情大好的携着她去前面寻客栈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