旅馆一楼。
前台靠着接待台,手里拿着蓝色抹布有一些没一下擦过桌面。听完向垚的话,他丢掉抹布,面上带笑说:“我晓得了,你想摸清人走哪去了,对球不?”
“嗯。”向垚点头表示肯定。
“这顾客消息,啷个好说嘞,**的嘛。”前台一脸为难,搭在台面的手,食指与拇指相叠摩挲起来。
向垚丢了谷予的行踪,问前台也是死马当活医。
没成想这人竟然敢敲竹竿,偏偏他就是看见眼前有坑,还得捏着鼻子往下跳,认栽了。
向垚用手机扫码,付过去两百。
前台确定钱真的到账后,又重新挂起笑脸,往侧面的墙上一指。
向垚一脸莫名,顺着指向扭头看过去。
只见旅馆的墙上贴着一张关于餐馆的推销广告,下面有很小的两行小字。
本店长期招聘员工,18岁以上学历不限。联系方式:***
“你怎么知道,他去这儿了?”向垚不太信任反问。
前台笑眯了眼,“我介绍的嘛。”
向垚板着脸腹诽。
介绍?真会包装。
跟他一样冤枉钱买的信息吧。
海报显示的地方,是跟旅馆在同一条街上的川菜馆。
餐馆有两层楼,生意红火,所以一年四季都在招人。
向垚通过海报上的电话,联系到店里的负责人。确定今天有一个叫谷予的男生入职,接着用大学生身份成功聘上兼职。
做好一切,他回家放东西洗漱,换了身利落的衣服,带着谷予的汤桶,靠导航在午高峰前赶到店里报到。
到时已经临近十一点,餐馆一楼的空位已经坐满大半。店长有其他要紧事,和向垚简单介绍了下餐厅,带人来到二楼安排了个带教后,匆匆离开。
二楼分为三个区域,每个区域一个带教。
向垚分去的地方,正好还没有客人,空闲的同区员工,因为他大学生的身份好奇围上来打探。
向垚礼貌地回答着各个迥异问题,期间不停在二楼的人群里扫视。
进店与店长搭话的空隙,他已经将一楼的员工一一过了眼,其中没有谷予的身影,那人必然就在二楼的其他区域里。
仔细梭巡少顷,果然望见在角落跟同事交谈的谷予。
谷予无意往旁看去,正好撞见向他注目的向垚。
对方正是少年往青年成长过渡的年纪,极好的头肩比例,长腿细腰,已经是长成的青年体格,可他却有副稍显稚气的浓颜,配上干净又纯粹的气质,又让人觉得还未完全长大。
迷人气质与纯真并存,是在人群里很亮眼的存在。
谷予通常不会主动靠近这类人,以至于瞥见向垚双眸微亮,冲自己笑着小幅度挥挥手,整个人不禁愣住,猛地扭开头正视前方。
稍后确定没有眼花似的,又小心回头看一眼。
向垚还是好好站在四五米开外的地方,对着他笑。
谷予心头微惊,慌忙地低下头。
向垚穿着店里的围裙,想必对方已经入职了这里,但问题是怎么这么巧,跟他是同一家。
谷予曾从沈幸口中得知,向垚是个有钱人,一个跟他生活在不同世界的人,就像他买菜只会去菜市场,而向垚去的是商超一样,永远不会有交集。
这样的人就算一时兴起,想要打工体验生活,来的也绝不会是,老旧居民区里的餐饮街。
谷予唯一能猜到的原因,仅有——对方是有预谋的靠近自己。
而这一切的起因,正是他做过的唯一一件有关沈幸的亏心事。
谷予捏紧双手的微微汗湿,延绵多日的心有余悸,再次席卷全身。
他……
他差点翘了向垚的墙角。
和沈幸久别重逢,没弄清楚沈幸感情状况,就莽撞地展开了追求。
如果早点知道,他一定不做那么多可笑的事情,甚至无知觉的插足他人的感情里。
向垚好整以暇地看完了谷予的所有反应,好心情地笑了笑。
心情好到,连被坑的两百都觉得花的很值。
“喂。”
围住向垚的人里,一个青年审视地将他从头看到脚,指着鞋问:“你这鞋子是仿的,还是牌子货?”
向垚嘴角笑意渐渐消失,掀起眼帘看向出声者。
他现在已经无心理会这些外人的好奇心,尽管有些不耐烦,还是客气地让问话的青年自己去官网看,随后带着汤桶朝谷予所在处走去。
青年被明显敷衍的话噎住,盯着向垚走向的人,仔细看了看,然后不爽地吐了口唾沫。
向垚径直穿过通往目的地点的餐桌,挡住谷予面前的去路,面向人笑说:“我找到你了。”
谷予想往后退的脚僵住,逃避的心死了,丧气垂头等着被审判。
向垚将对方几乎不打自招的反应,看在眼里。
可他无意揭穿,为让这台守株的戏演的下去,还好心地给稚拙的骗子专门杜撰来由,“本来今早打算去旅馆还给你的,没想到你已经离开了,幸好前台知道你的去向。”
“我来这边打听你,听说餐馆还在招人,决定来兼职一段时间,算是弥补一点投资亏损的钱,”向垚把手中的汤桶往前送了送,“我第一次涉足服务行业,请你多多指点一下啦。”
谷予缓慢抬起头,茫然接住汤桶。
不是来找他算账的吗?
不等两人往下交流,二楼上来了一大批用餐的顾客。
谷予的带教方净将他叫回去,带着向垚在接待的过程中,顺道熟悉引客落座、点菜、传菜的流程。
不过两个小时,两人熟悉起来,处得像是好了几年的兄弟。
午高峰结束,在店吃饭的时候,方净还给向垚占了个临近空调的座,比其他位置都要凉快。
店里的员工多,用两个十人大圆桌,才能保证所有人都有座。
谷予来得比较晚,坐在向垚隔壁桌侧对着人,很方便向垚偷偷观察。
员工餐是大锅菜,红烧鱼、土豆丝、番茄蛋汤。店里的厨师做的,闻起来特别香,可眼见所有人把筷子伸进不锈钢盆里,向垚抬起的手停在半空中。
他在小叔家吃饭,都会使用公筷,在外面更是。
可之前长期适用的用餐规则在这里已经用不上了,无论是出于礼貌,还是尽快让自己融入这个群体。
向垚将不适应完全掩盖起来,顺着盆沿,给自己一样夹了点,就不再伸筷子。
吃饭的时候,坐在四周的人开始闲聊。
向垚对他们家长里短的话题不感兴趣,边吃边瞅谷予那边。
谷予很拘谨,像个在肉食动物领地偷喝水的草食系,谨防周围的一切,只夹眼前的菜,一口菜配好几口饭吃。
并且有点挑食。
饭桌上的红烧鱼,连味儿都没尝。
谷予感受到侧面投来的目光,加紧往嘴里刨了几口干饭,饭碗空了都没留意自己吃没吃饱,赶紧下桌离开向垚的视线内。
午饭过后,店里会留下值班的后厨和服务员,其他人能回家或是回宿舍午休,服务员说休到下午四点半再来上班。
谷予应聘的是正式工,实习期熟悉岗位的这段时间,午值和晚值都躲不掉。
向垚兼职工作是计时的,只让午高峰和晚高峰的时候帮忙,值班轮不上他。
向垚取下围裙,搭在臂弯,离开时下意识朝谷予那边看了眼。
高峰期打开的空调已经关了大部分,余下两台还在运作。夏季冷气散得很快,值班的人都守在运行的空调边歇凉聊天。
独他一个坐在角落,撑开自带布袋,从里拿出练习册、红黑两色的中性笔。
向垚往外迈出的脚收回来,又见谷予把取出的东西,端正地摆在桌面,翻开册子压了压书脊,拿笔开始做题。
向垚瞪大眼睛,双唇微启。
怎么看眼前的这一幕都很怪异,这个疑似是犯罪同伙的人,从事服务行业的工作者,拿着一本习题在里餐馆写做题?
这么有上进心?
“兄弟。”一声呼换,打断向垚继续发散思维。
向垚回神,朝声源出看去。
方净与向垚站好,冲谷予的方向扬了扬下巴,“你认识他?”
在两人站在一起搭话开始,方净就怀疑了。
后来又发现向垚在工作期间,也时常用视线寻人,仿佛看见人才能安心,连吃饭的时候都不忘盯着。
“认识啊,我们是朋友,”向垚眨了眨眼,神色坦然反问,“带教,你跟他有关系?”
“那可真巧。”
方净从口袋里摸出包烟,分向垚一根被拒后,点好烟吸了口才继续说:“我俩读一个职高的,还一起摆过夜摊呢。”
“他今早一来我就认出来了,还跟那时候一样不爱理人。”
“你跟他怎么认识的?”
这人突然上前搭话,还提了这么多话。
向垚不敢轻易相信他,在未解决事情之前,跟谷予有关的人都是怀疑的目标。
他谨防方净套话,自动忽略最后一句,问:“你们摆什么摊?”
方净没发现向垚故意掠过话题,吐了口烟,说:“谷予会勾点手套、披肩、玩偶,反正能卖钱的都织。”
“他出技术,我去卖,去掉成本后五五分。”
方净越说越来劲,只看向垚脚上那双鞋,就知道人家里绝对不穷,直接下定论,说:“我一看你就知道,你肯定不懂。我跟你说,我们那时候不让摆摊,能摆的地方,要摊位费。我俩怎么可能出得起,只能偷偷卖。”
“每晚出摊,跟作战似的。嘿,你猜怎么,一次都没被抓。”
向垚很捧场,夸道:“那你很厉害。”
“一般一般。”方净特装,嘴角的笑压都压不住,还伸手挥了下。
向垚顺着话题问:“听起来你们关系挺好的,怎么没有一起入职这边?”。”
“他没把我当朋友吧,”方净叼着烟,摸了下后脑勺,“我们不同届,就只是认识,除了摆摊没有其他来往,毕业之后自然就断联了。”
“他现在是不是……”方净说话顿了下,声音平缓很多,带着些惆怅问,“是不是还坚持做题呢?”
这他哪里知道?
向垚想了想,编话小心回答,“他没在我面前提过,之前我们也不在一起工作。”
“他经常这样吗?”
“反正自从我跟他合作起,就常见他这样。”方净叹了口气,以一种极为真诚的眼神看向垚。那双眼睛很亮,没什么心眼的样子。
“你跟他是朋友的话,帮帮他吧。”
“那小子挺不容易的,自己养自己,还想考大学。”
“学费那么贵,怎么读得起呀。”
自己养自己,没有父母吗?
联想到沈幸,向垚又觉得,要是有父母教育,也至于跟人同流合污。
见向垚盯着自己不搭腔,方净赶紧摇手,“不是找你要钱啊。这不是你是大学生嘛,懂得比我们多,给他讲讲题也好啊。”
“我会帮他的。”向垚口头答应,眼神又跑到谷予身上。
那边靠窗的墙角,阳光穿透玻璃撒在谷予身上,给整个人都渡上一层暖色。人垂眼审题,坐姿端正,握笔的手时不时滑动一下。
向垚记得沈幸开始拉他做投资的时间,刚好和成人高考的报名时段重合。
谷予既然视读大学为目标,怎么会错过机会呢。
难道两人分赃不均?
向垚低头掩住眼中的思绪,抬脚往外走。骗子读不读得了书,有没钱,关他什么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