辞别卫宸,凌初云并未直接回“素心斋”。她知道,那几点金属屑末虽是铁证,但在钱若虚这样的地头蛇面前,仅凭官方按部就班的调查,恐怕凶多吉少,不是被中途拦截,便是被引入歧途。她必须主动出击,亲自去会一会这位“钱大善人”。
次日,她换上一身素雅的湖蓝色褙子,以代表王管事家眷、感谢船东抚恤的名义,递上了拜帖。
“四海通”商号的钱府,坐落在明州城最繁华的地段,朱漆大门,铜环兽首,气派非凡。下人引她穿过前厅,那满目的金碧辉煌、俗艳的堆砌,让她微微蹙眉。转入内堂书房,风格却陡然一变,多宝阁上摆着看似名贵的古玩字画,空气中弥漫着一层淡淡的龙涎香,刻意营造出一种文人雅士的清贵。只是,那些器物在凌初云眼中,总透着一股急于炫耀的浮躁,失了真正的灵气与底蕴。
钱若虚亲自迎了出来。他年约四旬,身着暗纹锦缎员外袍,面容和善,笑容可掬,唯有拇指上一枚硕大的羊脂玉扳指,略显张扬。
“哎呀,这位想必就是凌姑娘吧?快请坐,请坐。”他热情地招呼着,仿佛她是什么贵客,“姑娘的来意,下人已与我说了。唉,王管事实在是……可惜啊!他是我‘四海通’的老人了,忠心耿耿,不想竟遭此横祸,钱某至今仍是寝食难安呐!”
他一边说着,一边亲自为凌初云斟茶,言语间满是悲痛与惋惜,表情拿捏得滴水不漏。
凌初云起身行了一礼,垂眸道:“钱掌柜仁义,王大娘一家感激不尽。民女今日前来,除了代为致谢,亦有一事不解,想向钱掌柜请教。”
“哦?姑娘但说无妨。”钱若虚的笑容不变,眼底却掠过一丝不易察觉的精光。
“民女听闻,‘沧浪号’是明州少有的大船,固若金汤。民女不解,究竟是何等风暴,能让这般巨舶顷刻倾覆?”她抬起眼,目光清澈,直视着钱若虚。
钱若虚端起茶盏,用杯盖轻轻撇去浮沫,慢条斯理地道:“姑娘有所不知,这海上风云,变幻莫测,非人力所能抗衡。天灾**,自古难料,官方既已定论,我等也只能徒呼奈何。逝者已矣,生者如斯,咱们活着的人,总得向前看,不是吗?”
他一番话说得冠冕堂皇,滴水不漏,悄无声息地将所有质疑都归于“天意”。
凌初云没有与他辩驳,只是状似无意地轻叹一声:“说来也是。民女曾听家父提过,有些老船,若平日保养不当,龙骨与船板的接合处最易朽坏,外表却看不出来,一旦遇上大风浪,便会从内部溃散。不知‘沧浪号’……平日的修葺可还精细?”
“啪嗒”一声,钱若虚手中的杯盖轻磕在杯沿上,发出一声细微的脆响。他脸上的笑容微微一僵,随即又恢复如常,呵呵笑道:“姑娘连这个都懂?真是奇女子。‘沧浪号’自我接手以来,向来是斥巨资保养,所用皆是最好的工匠和材料,断不会出这种纰漏。”
他顿了顿,话锋一转,反过来试探道:“听闻姑娘画技出众,还与水师的卫哨官相熟?卫哨官年轻有为,有他彻查此案,想必很快便能水落石出,给亡者一个交代了。”
凌初云心中一凛,他果然在查自己的底细。她不动声色地答道:“民女与卫哨官不过数面之缘,谈不上相熟。只是卫哨官刚正不阿,令人敬佩罢了。”
两人又虚与委蛇地交谈了几句,凌初云便起身告辞。
钱若虚亲自将她送到门口,脸上的笑容依旧和煦可亲,但凌初云分明从他眼底深处,捕捉到一丝一闪而过的寒意。
她心中冷笑,这位钱大善人,果然心虚。
回头望了一眼钱府高大的门楣,她心想:“四海通商,通的究竟是何方的财路,又藏着多少见不得光的秘密?”
前路愈发艰险,但也愈发坚定了她查下去的决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