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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建昭十六年的冬天,像是被北境的寒风攥住了命脉,漫长得让人几乎忘了春日的模样。铅灰色的云层低低地压在皇城的琉璃瓦上,雪片从腊月初二开始飘落,起初是细碎的雪沫,后来竟成了鹅毛大雪,纷纷扬扬下了整整七日七夜。
皇城根下的护城河面早已冻得结实,冰层泛着青黑色的光,像是一块被岁月磨旧的墨玉。沿街的商铺都挑着红灯笼,积雪压弯了灯笼的竹骨,红绸被冻得硬挺,风一吹便发出簌簌的声响,倒像是将满城的欢喜都揉碎在了风雪里。
百姓们踩着没过脚踝的积雪往来,棉鞋踩在雪地上发出咯吱咯吱的轻响,呼出的白气刚飘到鼻尖就凝成了霜,可每个人脸上都带着掩不住的笑意。
北境大捷的军报三个月前就随着驿马的铃铛声传入了京中,那封八百里加急的军报上,楚家军大胜的字样,终于给这场绵延了十余年的北境战事画上了句号。
楚家军得胜还朝,恰逢年关将近,京城里的喜庆便添了三分真切。家家户户门前都挂起了红绸,连平日里最吝啬的杂货铺老板,也在门楣上贴了半幅烫金的“捷”字。
孩子们穿着新做的棉袍,在雪地里追逐打闹,手里攥着冻得硬邦邦的糖人,嘴里喊着“楚将军”的名字,清脆的童声穿透风雪,落在覆雪的朱红宫墙上,又弹回来,散成一片融融的暖意。
阮府后院的暖阁里,炭火烧得正旺,将玻璃窗上的冰花熏得渐渐融化,露出窗外一片刺眼的白。
阮玉竹坐在临窗的紫檀木书桌前,握着一支狼毫笔,笔尖悬在洒金红笺上,迟迟没有落下。
她今日身着淡紫色锦缎袄裙,领口和袖口绣着精致的缠枝花纹,衬得她肤若凝脂。乌黑的长发挽成简单的发髻,只簪了一支白玉梅花簪,素雅中透着几分清冷。
窗外的雪光透过融化的冰花落在她脸上,映得那本就白皙的肌肤几乎透明,长而密的睫毛垂着,在眼睑下投出一小片浅浅的阴影,更添了几分说不清道不明的疏离。
“小姐,刚收到的消息,楚将军后日在京郊扎营,三日后燕王率百官于城门亲迎。”
丫鬟翠乔掀开厚厚的棉帘跑进来,带进一股寒气,她搓着冻得发红的手,将一张烫金帖子递过去,“这是宫里下发的庆功宴的请帖,内务府刚送过来的。”
阮玉竹终于动了,笔尖在红笺上落下一个娟秀的“阮”字,墨迹迅速晕开。她头也没抬,随口应了一声:“嗯。”
待写完最后一个字,她将笔搁下,等墨迹干透,才小心翼翼地将信纸折好,递给翠乔:“送去燕王府。”
翠乔接过信纸,脸上露出为难的神色:“小姐,您这时候送这个去……”她偷瞄了一眼阮玉竹的脸色,声音越来越低,“楚将军与燕王不合,这是朝野皆知的事。如今楚将军就要回京了,您在这时候还……”
阮玉竹抬起眼,目光平静地落在翠乔脸上。她的眼神很淡,像是一汪不起波澜的湖水,却让翠乔莫名地住了口。
暖阁里只剩下炭火爆裂的轻响,翠乔沉默了片刻,终究还是妥协了:“我这就送过去。”
可走到门口,她又停下脚步,转过身来再次劝道,声音带着心疼:“可是小姐,燕王殿下不会见您的。”
的确,过去八年里,燕王恪守规矩,从不私下见她。
可这一次,阮玉竹唇角微扬,露出一个笃定的笑容,眼中闪过一丝复杂的光芒:“他会见我。”
雪在半夜悄然停了。
第二日清晨,云层裂开一道缝隙,漏下几缕微弱的阳光,给覆雪的京城镀上了一层淡淡的金辉。屋檐上的积雪开始融化,雪水顺着瓦当滴落,在窗台上积成小小的水洼,映着天空的淡蓝。
阮玉竹披了一件银狐毛领的斗篷,带着翠乔逛了半上午的铺子。街道上人声鼎沸,叫卖声此起彼伏,空气中飘荡着糖炒栗子和烤红薯的香甜气息。
她们走过绸缎庄,阮玉竹只是随意看了看新到的料子;经过首饰铺,她也只是略略扫了一眼。翠乔知道,小姐的心思根本不在这里。逛累了,她们便去了附近的西关酒楼。
西关酒楼是京城最有名的酒楼之一,三层高的建筑在雪后显得格外雄伟。屋檐下的红灯笼在风中轻轻摇晃,门前的石狮子上覆盖着厚厚的积雪。
酒楼最有名的就是西关酒,初饮时像北境的寒风一样凛冽如刀,入喉后却有一股暖意缓缓散开,像是春日里的第一缕风。
阮玉竹甫一进酒楼,就有机灵的跑堂迎上来,带着她们直入顶楼临窗的包厢。包厢内炭火烧得正旺,一下就冲淡了外面的寒气。临窗的八仙桌上,已经摆好了几样精致的小菜:花椒鸡,糖醋鱼,湖米茭白,一道翡翠羹,一份水晶虾饺,一碟酱鸭舌,一盘花生仁,还有一壶烫得温热的西关酒。
菜还冒着热气,显然是刚端上来没多久。
阮玉竹坐在窗边,透过雕花的窗棂望向远处的城门。
窗外是一片白茫茫的京城,远处的宫墙在阳光下泛着冷光,京郊的方向被一片朦胧的雾气笼罩着,什么也看不清。
她摘下了斗篷,露出里面淡青色的衣裙,衬得她如同雪中一株青竹,清雅脱俗。她的手指轻轻敲击着桌面,节奏缓慢而规律,仿佛在计算着什么。
翠乔为她斟了一杯热茶,茶香与酒香在室内交织。
“小姐,燕王殿下真的会来吗?”翠乔小声问道,眼中满是担忧。
阮玉竹接过茶杯,热气氤氲中,她的面容显得格外柔和:“他会来的。”
她的声音很轻,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坚定。
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窗外的日影渐渐西斜。
阮玉竹将一壶茶从滚烫等到冰凉,也没等来燕王的影子。炭火渐渐弱了下去,包厢内的温度开始下降。
翠乔几次想劝她离开,阮玉竹只是执拗地继续等,目光始终没有离开过窗外。
“小姐,天快黑了,我们回去吧。”
翠乔终于忍不住再次开口,声音里带着心疼,“燕王殿下今日怕是不会来了。”
阮玉竹摇了摇头,她的手指紧紧攥着已经凉透的茶杯,指节微微发白:“再等等。”
炭盆里的炭火渐渐燃成了灰烬,屋里的温度一点点降下来。翠乔正想再劝,包厢门突然“吱呀”一声被推开了。
灌进来的寒风吹得烛火猛地摇曳了一下。
一个身影逆着光站在门口,身形挺拔如松,穿着一件素净的青色锦袍,腰间系着一块白玉佩,乌黑的长发用一根玉簪束着。
等他走进来,翠乔才看清他的模样。
剑眉入鬓,鼻梁高挺,薄唇紧抿着,一双深邃的眼眸像是藏着寒潭,此刻正静静地看着阮玉竹。
燕王终于来了。
翠乔识趣地退了出去,轻轻带上了包厢门。
“四哥。”阮玉竹站起身,拿起桌上那杯冷茶递过去,脸上带着浅浅的笑意,“茶都冷了,你将就着喝吧。”
燕王没接,只是极轻地叹了一口气,他的目光在阮玉竹脸上停留了片刻,眼中闪过一丝复杂的情绪:“你竟肯等到现在。”
阮玉竹只举着茶又唤了一声:“四哥。”
她的声音轻柔,却带着不容拒绝的坚持。
燕王的目光在她脸上停留了一瞬,终究还是接了过来,端起茶杯,仰头喝了一口。
冷茶入喉,他却像是毫无所觉。
阮玉竹走到窗边,推开一条缝隙,寒风立刻灌了进来,吹得她的发丝微微飘动。
她凝望着京郊的方向,那里依旧被雾气笼罩着,什么也看不见。她的声音很轻,像是怕惊扰了什么:“三哥要回来了。”
燕王没说话。
作为负责楚家军还朝事宜的亲王,他比谁都清楚楚飞鸿的归期。
他只是走到阮玉竹身侧,顺着她的目光望向远方。
如今虽然雾气笼罩看不清楚,可他知道,从这个角度,本该看到城外连绵的群山,此刻被白雪覆盖,就如同一条银龙盘踞在天际。
“我要成婚了。”
阮玉竹突然转身,凝视着燕王,眼睛亮得惊人,“四哥,你真的一点都不喜欢我吗?”
她的声音微微颤抖,带着八年来的期盼与不甘,也带着孤注一掷的决绝。
燕王的背影僵了一瞬,随即恢复如常。他没有转身,只是声音低沉了几分:“青青。”
八年了,燕王终于肯再次叫她的小名,但他的声音却比窗外的寒冰更冰冷绝情,“我不可能娶你。”
阮玉竹像是没听到他的话,眼神渐渐锐利起来,像是突然出鞘的剑:“四哥不肯娶我,那燕王殿下呢?”
“八年来,殿下在朝堂上汲汲营营,费尽心血才赢来这大好局面。可如今呢?”
她的声音不高,却字字清晰,“北境捷报一传,陛下就封了七皇子为赵王。”
她向前一步,几乎要贴上燕王的胸膛:“殿下,你不得陛下喜爱,纵有朝中文臣的支持,可没有兵权,又如何能夺下储位?”
燕王冷笑一声,后退一步拉开距离,声音更冷:“燕王殿下,更不会娶你。”
他直视着阮玉竹,眼神锐利如刀,更含着冰冷的讥讽,“你与楚将军是自幼定下的婚约,朝野皆知。此时你若退婚转投燕王,不但你父亲几十年的清誉会毁于一旦,就连燕王也会被冠上强夺臣妻的污名,成为天下人的笑柄。”
他唇角勾起一抹似笑非笑的弧度,语气里的讥讽更浓了:“阮姑娘,你说说看,此等百害而无一利之事,燕王为何要做?”
包厢内的温度似乎又降低了几分,炭火终于完全熄灭,只余下一堆灰白的余烬。
“若是……”
阮玉竹的声音在寂静中显得格外清晰,“三哥提出退婚呢?”
“他不傻。”
燕王冷哼一声,目光变得锐利,“他要帮赵王争储,怎会与你退婚?”
“若是三哥提出退婚呢?”
阮玉竹像是没听到他的话,只是执拗地又问了一遍。她的眼睛亮得惊人,像是燃着一簇火,定定地望着燕王,“四哥,燕王殿下,你肯娶我吗?”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