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天穹正高远,飘满了细碎的絮状云朵。
阿澜醒过来,一看见窗纸外明亮的天色,好半天没缓过神来,她手忙脚乱穿戴梳洗一通,忙不迭拉开门冲出去。阿照就在院子里浇墙边的花,看她出来,放下水瓢快步迎上前,还不等开口说话,就受了一通严声斥责:“都什么时辰了?你怎么不喊我起来!”
小少年委屈巴巴:“是凌大人不让喊你的,说你难得睡个安稳觉。”
“混帐!”
阿澜急急地往院外走,她骂完之后,阿照还是紧紧跟着,她突然止步,转头看着小少年:“那你守在这里做什么?”
“昨晚有人在翠锦峰前发现了一具尸体,是被毒箭射杀的,因着戌时已过,守城尉觉得时辰太晚,就没敢惊动将军。”
“小凌呢?”
“凌大人已经过去了。”
“都有人去了,你还来找我?”
“凌大人让我转告将军,死的是昨天来的那个老先生。”
……
从守城尉府衙回来,阿澜一声不吭地进了中军大帐,着令四人在帐外把守,明言不许任何人入内,守御使和前锋参领因为意见相左前来问询,也都没能见到大将军的面,双双憋着一肚子闷气回去了。
天色逐渐暗下来,阿澜独坐帐中,粒米未进滴水未沾。
阿照端着饭菜在帐外犹豫不前,凌昊轻推了他一把,催道:“去啊,你要磨蹭到几时?”
“我……我不敢……”
子期说:“你年纪小,她又向来疼你,不会责怪你的。”
阿照哭丧了脸:“不行,我怕……将军回来时脸色就不好,而且已经说过不许进去,那两位大人都碰了一鼻子灰,我……我……”
凌昊泄气地垂下头,这真是不知道该怎样办才好了,他心里盘算着:“一军主帅,这般不吃不喝折腾着,万一垮了……可到了帐前,阿照这小鬼头却吓成这样,自己进去?不不不,绝对不行,一定会挨骂……那女人动起怒来,火爆得让人无从招架……还有作为男人的颜面,我堂堂一个中郎将,怎么能主动送到她跟前去受一顿恶气?不用想也知道,第二天肯定传为笑柄……”
就在天人大战无有法子时,阿照凑到凌昊身边,乌黑的眼睛滴溜溜转,撞撞他的胳膊,努嘴小声打商量:“大人,你看他怎样?还从没见将军责骂过他呢,面子比我大多了。”
子期默默点头。
凌昊也点头:“对呀,我怎么把他给忘了。”
“就是就是!”
恩泰根本就不知道白天发生了什么,战事吃紧,他一整天都忙着照看伤兵,无暇顾及别的事,好不容易得了空出来走走,打算松松筋骨,就被几个人强行逮住,端着饭菜糊里糊涂推进了中军大帐。
身形还没立稳,却已经惊动了帐内的人。
阿澜扶着额,苦锁眉宇,并未抬头却已恼怒,闭目拍案叱道:“谁让你进来的?立马给我滚出去!”
帐外围成一堆的七个人脑袋贴着脑袋,心下齐齐“咯噔”凉了半截,互相看了一眼,自知没戏打算散去。
毫无准备的恩泰更是被十足的怒气惊得白了脸,好久才讷讷张了口:“我、我不知道……是他们、他们要……我这就……”
“慢着。”
阿澜舒了眉间愁思,睁眼抬头看向来人,她搁下手,顿了会儿,说道:“我饿了。”
几乎将耳朵贴到门帘上偷听的阿照兴奋地摇晃着凌昊和子期的手臂:“我就说了一定行嘛!你们看,将军没有……”
“嘘!”凌昊急忙捂住阿照的嘴,但眼里却是含笑的,“小声些,被发现就惨了。”
先是雷霆万钧,后是柔风细雨,恩泰呆愣地站在原地没妄动。
阿澜脸色有些憔悴,她面无表情地将手边的东西全推到一旁案头,指节扣着长案道:“过来。”
他这才端着饭菜走上前。
“咦?”刚把筷子递上,阿澜伸手接去,他就看见了案头白绢布托着的一支_弩_箭,他对它生发了莫大的兴趣,“好精细的箭……”
“别碰,剧毒。”
恩泰伸到半空的手颤了颤,像被蛇咬了似的急忙收回。
阿澜抬头看他,说着饿了,却一口米饭也没急着往嘴里送,她看他好久,问道:“我想问你一些事,你能否对我说实话?”
恩泰诧异看她,颔首道:“你只管问,我知无不答。”
阿澜抿了抿淡色的唇,垂下眼睫,拨着碗中米粒,似是无心般轻问:“你想得起以前的事情吗?哪怕只有一点点零星记忆。”
“隐约记得出身富贵,好像没过过什么苦日子。”他的回答,丝毫不犹豫,阿澜眸光一停,抬眼看他,他有着洁净的目光,微笑起来的时候还有些不好意思,“后来也不知是怎么,发生了些什么,就落魄到逃亡的地步了,似乎逃了许多年,一路都很辛苦……脑海里残存着断裂的战争记忆,有时战鼓声会令我头疼,说不定我以前……”
“够了。”阿澜说着,很快抬手将袖箭盖好,蹙眉说道,“这些话,说过一次就好,不要再讲给别人听。”
没有别人,只是很放心把这些话告诉你而已啊。
恩泰没来得及张嘴,紧急的号角声就划破了沉静的夜色,随后有匆匆的脚步声落在帐外,肃然朝内禀道:“将军,是夜袭!”
放在案上的手慢慢握成拳:“知道了。”
他看着她喝完半盏茶水站起身,知道她要去做什么,遂急忙拉住了她:“阿澜,凌昊说你一天没吃东西,你别……”
阿澜望着垂直插在器架上雪亮的天痕银枪,目光停留良久,紧接着她冷颜甩开手,上前,拎了银枪就往外走。
身后的人突然愣住:她竟然舍得放下裂魂?!
一声响亮的呼哨,马蹄声哒哒,是她的战马从马厩中循声飞驰而来。
阿澜右手执持着天痕银枪,左手揽了缰绳,身姿利落地翻上马背,很快她就驱马冲入了寒露深重的夜色中……
直至转日入夜,局势才彻底明了。
一部分人被派去收拾残局,另有一部分人被留在中军帐中议事。
“小凌。”
座中思绪恍然的中郎将被身边人轻推了一下:“凌大人,将军在叫你呢。”
“啊,是……卑职在。”他慌忙起身。
多日未曾好好休息过的人,眼下已经有很重的青黑色眼圈,看上去疲惫不堪,连声音都带着喑哑。
阿澜觉得头很痛,眨眼的时候瞳孔酸涩,只是刹那的闭眼,就像要睡去:“怎么回事?”
“啊?”
陈云山愣神看过去,压低声音咕哝:“居然走神了?真要命。”
子期假装咳嗽,小声吐了两个字:“敌军。”
阿澜听见了动静,但她没有抬头,指尖依旧在案上小幅地图上画圈子。
凌昊终于知道该说什么了:“隆颐世子向术真海汗举荐了一个名字叫‘磬’的人,此人说服了之前一直主张避战的狄人头领,使得狄人肯出兵与乌那人联手攻城。磬,现身任前方兵马总元帅,孤身,无家世,来历不详,样貌……不详。”
在地图上画圈的手指停住:“样貌不详?”
“是,很奇怪,据探子回报,那个人每天都戴着黑纱斗笠。”
周遭开始窃窃私语。
阿澜沉默,不多久,交待完布防事宜,她令众将领们先行散去,独留凌昊一人。
“刚才在想什么?”
“有一辆马车,冲过哨塔往王城的方向去了,眼尖的说,坐在车内的人穿着带兜帽的黑袍,下颚的样子,很像恩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