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门寨?!
我大吃一惊:“那不是敌后么?”
“正是。”郑绍颔首,“前夜探马来报,驻守滋州境内的仁怀军拉到了永宁河,与江门寨隔水相望。如此一来,罗氏国便不敢轻举妄动。军使决定联合江门寨,偷袭晏夷后防。”
“这么做,有几成胜算?”
“四六。”
觑他脸色,我明白长宁军是四,不由唏嘘:“军使为何要这般冒险?”
“军使说石门蕃来势汹汹,南广若是失守,西南半壁危矣。这是一个速战速胜的机会,决不能弃。”说着,从随行手中拎过一只小坛,递给我道,“军使还说欠青娘子一顿酒,他估猜你同客栈的人该是到了燕子坪,便让末将顺道捎来。”
我连忙接过酒坛,捧入怀中:“有劳。”
弓箭营的驰援,不仅起到了巩固防线作用,更是令南广军民勠力同心,士气高涨。
石门蕃掀起的攻势接连被守军瓦解;桡帮的大扛把子带着帮中弟兄,趁夜凫潜至牛广河下游,凿穿了罗氏国过境的运粮船;燕子坪收治的伤者稳住了没有持续增加,有些体质好、康复快的伢崽已经嚷嚷着要重回前线杀敌。
午后晴好,我替王云慧喊来几名僚妇,找了块空地,一道翻晒伤员被褥。恰逢槐序由镇上折回,她捋起袖子,唤了声“干娘”,便跑来帮忙。
僚妇见她气喘如牛,硬拦着不让,我笑道:“行了行了,阿嬷也是好意。大清早出门,朝食还没顾上吃吧?自己去厨房找点东西垫垫。”
槐序应声:“吃了,我才从厨房过来。今早去州衙送信,英妹塞给我一大麻兜干果,她说都是镇上的街坊给的,押司没有韦大人的面命不敢收,大家就从院墙外扔进去,想退也寻不着人。阿紫婶婶说煮粥嫌多,让你们帮着出出主意,还能做些什么好?”
一名年青僚妇笑道:“干巴啃呗,可香了!”
另一年长僚妇道:“你以为个个都跟你一样牙口好。人家刘大夫关照过,多给伤员做些温补的、软烂的餐食,那样娃崽们才好得快。”
王云慧问:“都有哪些干果?”
槐序掰着手指头回:“枣干、桂圆干,还有核桃仁。”
王云慧笑道:“巧了!我上回在厨房见着好多粘米粉,加上这三样干果,正好可以做消寒糕。”
“什么是消寒糕?”
王云慧解释道:“将米粉和水成浆,撒上干果,隔水蒸制两刻钟,放凉即可。软糯香甜、祛寒健脾,这个时节吃,最合适不过。”
年青僚妇咂舌:“王娘子都把我说馋了,还得是你们中原人会吃。”
我轻推王云慧一记:“成!这里的事交给我们,你快去厨房指点阿紫。”
等到夕食,燕子坪的人都吃上了消寒糕,纷纷盛赞阿紫手艺好。阿紫乐得合不拢嘴,带晚又新蒸许多,留待第二天,让押运粮草的巡检司官兵一并捎去前线。
日暮,我去后山转了一圈,见徐嫂将大大小小照顾得甚好,便放心回到住处。
屋门大开,槐序正搂着王云慧的肩又跳又笑,瞅见我,又尖叫着扑过来:“干娘,告诉你一个大大的好消息!”
“怎么?”我笑着掐她的腰,“石门蕃这么快就被打跑啦?”
“那倒不是,”槐序捉住我的手,使劲摇晃,“不过也快了!长宁军前后夹击,晏夷溃败,首领落占被擒。熊大人,还有周将军——很快就能来南广增援咱们了!”
巨大的喜悦涌上心头,我用力回握,颤声道:“这……这是真的吗?”
“当然了!”槐序跺脚,“不信你问王娘子!”
“是真的。”王云慧笑着点头,抬手抚过眼角,“方才郭巡检在这,他前脚才走,你后脚到——”
槐序急急撒开我的手,指着书案道:“干娘,郭巡检给你和王娘子带了礼物——柳先生画的画;韦大人说他不擅书画,以红梅答谢。你们俩慢慢欣赏,我去把这个好消息告诉封峤!”话音刚落,人便跑没影了。
她说的一通话——我好像听懂了,又好像没听懂。
我目光回转,看向王云慧。
王云慧愣了半会,“嗳”了一声:“这孩子高兴得话都说不利索。”她将我拉到案前,“前方感谢燕子坪送去的消寒糕,亦是得知晏州光复喜讯,老柳乘兴作了一幅消寒图。韦知州不像老柳爱卖弄,折取一枝临川红梅当作回礼,一并托郭巡检带回。”
案头平铺着一张二尺见宽的小画,上题《九九消寒图》,居左画有一枝素梅,枝头梅花九朵,每朵九片花瓣,共计八十一数;居右半幅是九宫格,内填“亭前垂柳珍重待春風”九个空心字,每字九画,亦为八十一数。
我捂嘴笑道:“八十一划,冬尽春回,柳先生真雅士!”
“嗐。”王云慧摆手,“他就喜欢折腾这些没用的,几十年如此。”
我拿起画旁的红梅轻嗅,一缕清香在鼻尖踟躅,不由心生欢喜:“刘大夫那有竹筒,我去讨一节来,把花插上。”
王云慧道:“等等!”
正逢刘玉在门口张望:“不用,这花枝可以栽。”
我冲他招手:“刘大夫进来说话。”
刘玉含笑入内:“方才槐序姑娘在我那说——青娘子新得一枝红梅,我便过来瞧瞧。”
我将手中花枝递给他:“瞧吧!”
刘玉赏观片刻,啧啧称赞:“枝干劲瘦,香气冷冽,好一枝‘铁骨丹心’!”
我笑问:“‘铁骨丹心’,好侠气的名字,不知因何而得此名?”
“此花又名‘骨里红’。你看——”刘玉倒持花枝,露出木茎断面。
我惊叹道:“果然是红花红骨。”
刘玉论梅兴致颇高,接着又道:“先皇后郭氏钟爱梅花,内廷也植有不少红梅。不过‘骨里红’这个品种并不耐寒,宫中虽有花匠精心培护,但与这临川咨意生长的野梅相比,还是少了些韵致,缺了段风骨。
“青娘子,你可将此花枝扦插于园中日照充足之处,浇透水,周围覆上草灰,熬过今冬,定能成活。”言罢,恋恋不舍地将花枝递还与我。
我接过花枝笑言:“既然刘大夫识花爱花,那青城便借花献佛,将这枝‘铁骨丹心’,扦插在你院中如何?”
刘玉喜道:“青娘子盛意,刘某却之不恭。”
一直缄口不语的王云慧,突然爆出一声轻咳。
刘玉不以为意,指向窗外,满怀憧憬道:“老姐姐,不如就插在老柳搭的豆架旁,你以为如何?来年花开满枝,暗香盈动,再邀上三五好友,于屋内围炉煮茶,临窗赏梅观雪,何等的意趣,何等的风雅!”
王云慧扶额:“随你便。”
我亦未察觉王云慧的异样,只觉刘玉设想,甚合我意,便携花枝步入院中,在豆架旁站定,伸手拢了个喇叭,高声问道:“刘大夫,插这里可行?”
刘玉走到窗前瞅了瞅,退后两步又瞅了瞅,冲我摇摇手:“再朝左边去一些。”
我向右侧移动少许,刘玉叫道:“错了,错了!你的左边。”
我笑着又移:“好了没?”
刘玉抚掌:“好了,完美!”
我捡起豆架下的短锄,蹲在地上,培土栽花,耳畔隐约传来王云慧愠怒的声音:“刘玉!你到底在做什么?”
“我,我在……教青娘子栽花,老姐姐何出此问?”
“你知不知道这花谁送的?”
“知道啊。”
“知道你还收!”
“济周是我朋友,青娘子也是我朋友。大家朋友一场,青娘子大方,将花枝转赠与我,有何不可?再说韦济周,他也不是心胸狭窄之人呀?”
“这不是大方小气的事!韦知州让郭巡检捎来红梅作回礼,特意言明托我转交。你说你跳出来搅和什么?”
“这这这……我不知道啊!槐序姑娘提都没提,你你你……怎么不早说呢?这可怎么办?老姐姐,你可要帮我跟济……跟韦知州解释。”
“我帮你解释?我自己还不知该如何解释!”
“老姐姐,你就帮帮忙吧。”
“行了!别叫我姐姐,我可没你这样缺心眼的弟弟。”
长宁军的加入,如同一枚极具分量的铁权从天而降,令胜利的天平迅速倒向南广。
顺溪、庆岭、临川三道防线,每日捷报频传。
无论南广,还是石门蕃,这一片土地上的人们都热切期盼着新年,一个硝烟散尽的新年。
这一天早起,天空灰蒙蒙的。有位年迈的巫医找到我说——连日夜观天象,北方斗宿星云异动,大风降温将至,不可不防。
我忙唤封峤去寻郭成,关照他去前方运送补给,一定要将库存的披毡蓬布带上。刘玉得知,速拟了一张祛寒湿的方子,交代我们多煮一些,提前给年老身弱之人服用。
我拿着方子,与王云慧、槐序一道去厨房煎药。走到半路,后山一名僚妇,慌慌张张跑过来道:“青娘子,大事不好了!牛门峒的娜努,闹着要跳崖!”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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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1章 归途(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