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城客栈 第12章 织机

这一日午后，穿堂风吹得舒爽，我搬了把竹椅在檐下躺着，看林钟在院子里修剪花枝，不知不觉，竟有些犯困。

迷迷糊糊之间，似乎有一只苍蝇绕在我身边乱飞，嗡嗡声甚为烦人。

我眯缝着睁开眼，看到不远处有一只手正挥动我的蒲扇驱赶苍蝇，便一把薅过扇子去拍，连拍数下，俱是落空。

我不禁有些着恼：“你扇什么扇？早点拍死不就完了！”

“我怕——会吵到你。”

“韦大人？！我还以为是封峤。”我倏地站起，手中的扇子越扇越快，“大人何时来的？”

韦济从杌凳上起身：“刚来不久，槐序说你在午休，便在这里坐了会。”

“干娘，快来看！”槐序蹲在地上，朝我招手。

我抱臂走过去，见着两只新出壳不久的小黄鸡，正在啄她手中的黍子吃。

“哪来的？”

槐序笑眯眯地指向韦济。

“徐山妻子来燕子坪前，提到过想养鸡，正好我今日过来，便带了一窝鸡雏。槐序和封峤说想养，匀给他们两只。”

“得，”我持扇点着槐序和封峤道，“你俩自己看好喽。我这屋前屋后都是林子，别没养几天，就被山猫夜鸮叼走了。”

封峤忙道：“不会，不会。我白天看着呢，晚上再把鸡窝挪到屋里去。”

我转向韦济：“韦大人这次来，可还有别的事？”

韦济颔首：“韦某给王娘子捎件东西，青娘子要去瞧瞧么？”

“要得。”我好奇地问，“在哪里？”

韦济微笑：“我让郭巡检先行送去燕子坪了。”

我与韦济同行至燕子坪，先将一窝鸡雏送去徐嫂那里，徐嫂连声道谢，表示等鸡长老了，一定请我们喝鸡汤，再来到王云慧的住处，只见屋子里堆了一地的木质器件。

见到我俩，王云慧迎上前道：“青娘子，韦知州，你们来了。”

木件中有长短不一的踏杆、梭子，还有竹筘，我惊喜地看着王云慧：“王娘子，这是织机？”

王云慧点头：“我在泸州养病时，见当地的妇女仍在使用踞织机织布，费时费力。这是中原的斜织机，操作熟练后，机织之速与先前作比，能提升十倍有余。”

“真是太好了！”我握住王云慧的双手摇晃，激动道，“王娘子可在此间开一座织坊。我负责召集人手，让附近汉僚妇女过来学习，还望王娘子不吝相授！”

王云慧笑声爽朗：“青娘子与我想到一块去了！”

又拉着我朝韦济道，“来，我们一同谢过韦知州，恰逢有他在将作监的人脉，才能顺利运作到这一款最新式的斜织机。”

我由衷道：“多谢韦大人。”

“不敢，不敢。”韦济执手回礼，“二位若能推动悦州机织业进益，感激不尽的人该是我。

“至于这架织机，韦某更是不敢居功，王娘子是淮南机织大家，历次将作监改进机式，均有参与。一提王娘子名号，往日那些同僚无有不行方便的。”

“好了，好了。”王云慧笑着摆手，“韦知州你不要再吹捧我，快些帮我组装织机吧！”

王云慧是机织行家，织机部件无一不熟稔于心；韦济在工部任职多年，对于机造营建颇有钻研。

他二人携力，我在一旁充作下手，不费太多工夫，织机便组装成功。

王云慧取出一锭纺好的纱线，装上织机，自己坐在机架上，演示给我们看。

但见其熟练地踩动踏板，投梭分经，提综开口，引纬打纬，一套运作如行云流水，一气呵成。成布之迅捷比起僚人常用的踞织机远胜十倍不止。

我惊叹道：“这台织机不用手工穿纬，真是太快了！”

王云慧伸手拉我：“来，你也试试。”

我学着她的样子提综打纬，不多时，竟也织成一截，抚着光顺的织布，感觉有些不真实：“我长这么大，还是第一次织布，以前常看别人织，自己从未动过手。”

王云慧看向韦济，笑道：“青娘子真是聪慧过人！”

韦济的声音如轻风和煦：“青娘子不仅聪慧过人，胆识更是过人。”

从王云慧住处出来，韦济又去看望柳行简与刘玉。

他二人一个忙着教孩子读书，一个忙着为乡邻诊病，彼此未有寒暄几句，便笑着告辞了。

回去的路上，韦济问我：“听郭巡检说起，前些时候柳先生被蜈蚣咬伤，危在旦夕，你与槐序深夜冒着暴雨进山采药。”

“是有这么回事。”

韦济叹道：“幸好你俩没事，不然韦某真不知该如何自处。”

我笑道：“韦大人千万别这么想。柳先生命不该绝，我与槐序也命不该绝，你应该为我们三人感到高兴才是。”

韦济看着我道：“你们平安无事，我很高兴，更是感激。”

“我也很感激韦大人，送来这么多好邻居，和他们相处，觉得这日子越过越有滋味了。”

“那是因为青娘子原本就是热爱生活的人，倘使换成旁人，或许并不会这样想。”

“若是换成大人你呢？”

韦济沉吟半会：“我会觉得有压力，担心自己照顾不周，惧怕他们再度遭受伤害。”

“韦大人，你看这山坡上的草，风吹向哪里，就长到哪里，岩石缝隙也能生根，纵被霜雪覆盖，匍匐却不折断。只要它们自己愿意向阳而生，不需要任何看护，就能长得很好。”

韦济笑了：“韦某自觉该是心态乐观的一类人，可跟青娘子一比，还是消极了。”

“我觉得韦大人倒也不是消极，只不过遇事追求完美。其实这世间的人和事，哪一个哪一桩没有缺憾呢？何必想那么长远，且顾当下吧。”

远处，槐序打马而来：“干娘，榷场里马湖部的人过来卖茶，又和官使起纠纷了，郭巡检喊你和韦大人赶紧过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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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2章 织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