请把我的牙齿还给我 第28章 记忆（二）

再睁眼时，四周灰雾弥漫，天地未分。没有黄泉路，没有忘川河，只有游荡的孤魂野鬼在雾中飘荡，哀嚎声时远时近。

——这是冥界最初的模样。

小阎玦纵身跃下仙界结界时，腰间玉佩与罡风相击，发出清脆的铮鸣。他故意撤去护体仙光，任由阴冷的冥界罡风撕扯衣袍，玄色锦缎在灰雾中翻飞如鸦羽。足尖触及冥土的瞬间，脚下"咔嚓"一声脆响——原是踩碎了一具不知年岁的枯骨。

“这地方……倒是比仙界有趣。”他咧嘴一笑，指尖凝出一缕仙火，随手一抛，火光在灰雾中划出一道幽蓝的轨迹。

他屈指一弹，袖中仙火化作千百只幽蓝蝶影，扑簌簌飞向四面八方。被蓝蝶照亮的区域里，游魂们惊慌四散，有个胆大的老鬼却凑过来嗅他衣角。

"仙...仙气..."老鬼浑浊的眼珠凸出，"小老儿死了三百年，终于..."

"想吸仙气？"小阎玦突然掐住老鬼咽喉，仙火顺着手臂窜入鬼体，"成全你。"

老鬼在惨叫声中凝成实体，化作青面獠牙的鬼仆。更多游魂见状跪伏在地，瑟瑟发抖。

几只胆大的游魂凑近，被他随手一点，竟凝成了实体，"去，给小爷探路。"

行至忘川雏形处，忽闻笛声破雾而来。

那笛音清冷孤绝，不似仙乐缥缈，也不似凡曲缠绵，倒像是从亘古传来，带着说不尽的寂寥。他循声而去，穿过一片枯骨林，最终在一处断崖边看见了吹笛人。

那人一袭青衣，长发未束，随意披散在肩头，手持一柄白骨雕成的笛子，随风轻响。他背对着阎玦，身影几乎与灰雾融为一体，唯有笛声昭示着他的存在。

"喂！"小阎玦踩着游魂搭的桥过去，"你这破曲子，把鬼都吓哭了。"

笛声戛然而止。

青衣人缓缓回头，露出一张苍白俊美的脸，眉目如画，却透着一股邪气。他的眼睛很特别——左眼漆黑如夜，右眼却泛着幽绿，像是冥火凝成的魂魄。

小阎玦挑眉，毫不客气地凑过去：“不过我喜欢，再吹一遍？”

“仙界的人？”他嗓音低哑，带着几分讥诮，“怎么，迷路了？”

阎玦盘腿坐下，丝毫不介意对方的态度：“迷路？我是来玩的！你这笛子挺特别，借我玩玩？”

青衣人眯了眯眼，突然抬手，骨笛尖端直指小阎玦咽喉！

小阎玦不躲不闪，反而笑嘻嘻地凑近：“怎么，想打架？”

青衣人袖袍一翻，数十道黑气如毒蛇窜出，直扑小阎玦面门！小阎玦嗤笑，掌心阴火骤燃，化作幽蓝火墙。"滋滋"灼烧声中，黑气尽数焚毁。

"就这？"小阎玦刚开口，却见焚尽的灰烬里突然凝出细如牛毛的阴针！

"嗖——"

阴针贴着他颈侧划过，带出一线血珠。

小阎玦眸色一沉，瞬移至青衣人身后，一记手刀直劈后颈！青衣人仿佛脑后长眼，矮身避过的同时骨笛横扫，尖锐的笛音在空气中划出刺耳的啸叫。

"玩阴的？"小阎玦屈膝顶向对方腹部，青衣人以肘格挡，"砰"的一声闷响，两人各自倒退三步。

青衣人右眼鬼火骤亮，血河之水冲天而起，化作万千箭矢！小阎玦咬破指尖，凌空画符，阴火凝成巨盾。"轰隆"巨响中，水箭与火盾同归于尽，蒸腾的雾气笼罩四野。

雾中，青衣人的骨笛突然刺出，直取心口！小阎玦不躲反进，任由笛尖刺入肩头，趁机一把扣住他手腕："抓到你了！"

青衣人冷笑，左眼骤然化作深渊。小阎玦只觉神魂一荡，竟被拉入幻境——无数鬼手从地底伸出，要将他拖入无间地狱！

"雕虫小技！"小阎玦元神金光大盛，幻境寸寸碎裂。回归现实的瞬间，他掐着青衣人的脖子将人按在河滩上，另一手高凝聚阴火："还打吗？"

青衣人喘着气，右眼鬼火明明灭灭。忽然，他嗤笑出声："...有意思。"

小阎玦松手，两人躺在血河畔喘气。河水染红了他们的衣袍，四周尽是斗法留下的狼藉。

"喂，"小阎玦戳了戳青衣人肩头，"你刚才那招幻术，教教我？"

青衣人拍开他的手："拿你的火符来换。"

"成交！"

"喂，"小阎玦侧头看向身旁的青衣人，"打了这么久，总该告诉我你叫什么吧？"

小阎玦抹去唇边血迹，咧嘴一笑，"本君阎玦，东岳大帝之子——你叫什么？"

青衣人冷眼看他："无名无姓。"

"没有？"小阎玦翻身坐起，凑近打量他，"那你平时怎么称呼自己？"

"不需要。"青衣人淡淡道

小阎玦挑眉："那不行！"他一把抢过骨笛，在手中掂了掂，"既然你我用这笛子打过一架，那就是有缘。本君今日心情好，赐你一个名字如何？"

青衣人眯起右眼，鬼火幽幽："狂妄。"

"就叫——"小阎玦无视他的冷眼，指尖凝出一缕金光，在空气中写下两个古朴的冥文，"沉渊。"

金光闪烁的冥文悬浮在半空，映得青衣人苍白的脸忽明忽暗。

"沉于幽冥，渊渟岳峙。"小阎玦咧嘴一笑，"配你正好。"

青衣人盯着那两个字，半晌，忽然伸手一挥——冥文瞬间碎裂，化作点点金芒消散。

"无聊。"他起身欲走。

小阎玦也不恼，只是晃了晃手中的骨笛："不要？那这笛子我可拿走了——"

话音未落，一道鬼气直袭他手腕！阎玦早有防备，翻身避过，却见青衣人已逼近身前，两人鼻尖几乎相触。

"还来。"他冷声道。

小阎玦笑得狡黠："想要？先应了这名字。"

僵持片刻，青衣人终于退后半步，右眼的鬼火微微闪烁："...随你。"

小阎玦满意地点头，指尖在骨笛上轻轻一划。笛身浮现出细密的金色纹路，渐渐组成"沉渊"二字。

"从今日起，"他将骨笛抛还给对方，"这三界之中，你便是沉渊。"

青衣人——不，沉渊接住骨笛，指尖抚过那些金纹。冥冥之中，他感觉某种无形的契约已然成立。

"多事。"他冷哼一声，转身走入雾中。

小阎玦望着他的背影，忽然喊道："明日还来打架吗？"

雾中传来一声嗤笑，算是回应。

成年的阎玦站在忘川尽头，两指尖摩挲着，远处，沉渊离去的背影与记忆里那个青衣少年渐渐重叠。

——原来如此。

他失忆的源头……全都与这个人有关。

自那日不打不相识后，小阎玦便日日往冥界跑。

他跟着沉渊穿过灰雾弥漫的荒野，踏过尚未成形的忘川，在游魂聚集之地捣乱，又或是坐在血河畔听沉渊吹笛。沉渊的笛声清冷孤绝，小阎玦学了几日，却总吹得七零八落，惹得沉渊皱眉。

"你这调子，能把鬼都吓跑。"沉渊淡淡道。

阎玦不服，非要再试，结果笛声一出，附近的游魂纷纷捂耳逃窜，连血河里的水鬼都沉底躲了起来。沉渊终于忍不住，嘴角微扬："……难听。"

小阎玦大笑，顺手把笛子丢还给他："那你再教教我！"

血河下游的荒原上，两道身影正在灰雾中追逐。

"看招！"小阎玦指尖一弹，阴火化作数十只幽蓝火鸦，尖啸着扑向沉渊。

沉渊头也不回，骨笛横吹，一道音波荡开，火鸦纷纷炸成烟花。烟雾中突然窜出小阎玦的身影，他大笑着扑向沉渊，两人滚作一团，在冥土上犁出深深的沟壑。

"你输了！"小阎玦压着沉渊，手里捏着不知何时顺来的骨笛，"这归我了！"

沉渊右眼鬼火一跳，突然翻身将小阎玦反制，单手扣住他双腕按在头顶："幼稚。"

小阎玦不服，膝盖猛地一顶。沉渊闪避时，小阎玦趁机挣脱，反手一道阴火轰向远处孤峰。

"轰——！"

山岩崩裂，巨石滚落，砸在荒原上震起漫天骨灰。沉渊皱眉，骨笛一挥，音波将飞溅的碎石定格在半空。

"再来！"小阎玦兴奋地结印，这次召出的阴火化作巨蟒，蛇尾一扫，整片枯骨林被拦腰截断。

沉渊终于被激起战意，右眼鬼火大盛。他凌空画符，血河之水冲天而起，化作万千水箭。

二人的玩闹终究惊动了地藏王菩萨。

那日，他们正在一片荒原上比赛谁能用术法轰出更大的坑，小阎玦的阴火炸得尘土飞扬，沉渊的鬼气则腐蚀出深不见底的裂隙。正闹得欢时，天际忽然佛光普照，地藏王菩萨乘莲台而至，眉目慈悲却隐含威严。

"阎君。"菩萨声音温和，却不容置疑，"冥界混乱无序，游魂无归，恶鬼横行。你既擅阴司之术，不如便由你整顿冥界，建府立规，如何？"

小阎玦眨了眨眼，转头看向沉渊："一起？"

菩萨突然看向沉渊，目光如炬："这位施主，可愿相助？"

沉渊身形一僵。

当菩萨的金莲远去后，沉渊突然按住右眼，指缝渗出黑血。

"喂！"阎玦急忙扶住他，"怎么回事？"

沉渊甩开他的手："无妨。"

沉渊抱臂而立，右眼的鬼火微微闪烁，似在思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