侵占 第1章 第 1 章

星历465年，夏。

方夏盘腿坐在屋里，低头盘算仅剩的资产。

1231星币。

他来来回回数了三四遍，眼睛快把光屏瞪穿了也没见多个零。

青年素白清瘦的手从宽松的卫衣里伸出来，他戳了戳悬在面前的屏幕，声音柔和清冽。

“笨笨，你说一千多星币够活多久？”

站在他身边的陈旧机器人转了转脑袋，内部零件生锈，它的声音又慢又卡。

“根、根据联邦法新颁布的居民生活指南，再根据您的生活条件，一千星币还够您生、生活两个月。”

方夏弯了弯嘴角，“笨笨真笨，那是二十年前的生活指南。”

至于现在，这一千估计只能支撑他活几个周，甚至是一个周。

他得找工作了。

方夏想。

阳光沿着落地窗照进来，宽而大的客厅将他瘦小的身躯压缩得成很小一团，落地窗外是平坦宽阔的地面，中央喷水池的雕像举着象征星球和平的五芒星。

地面裸露着，在植物比金子珍贵的星际时代，大自然的绿色消失了，太阳成了照在人身上的滚烫刑具。

阳光照得方夏眼皮刺痛，他拉上卫衣帽子，从地板上站起来。

他的手收回过于长的袖子里，额前碎发遮住眼睛，帽子挡住大半的脸，只露出一截尖尖的下颌。

机器人笨笨转了转脑袋，“您要出门吗？”

方夏说：“家里没有吃的了，我去买营养剂。”

年久的机器人宛如一个老人，往往需要很久才能分析出方夏话里的意思。

笨笨的声音是出厂设置的原始声音，冰冷，没有感情。

它说：“天气预报显示今天下午有雨，您记得带伞。”

方夏看了眼外头艳阳高照的天。

“笨笨，那是十年前的天气预报，未来一个星期都没有雨。”

可机器人的芯片数据在十年前已经停止更新了，它的金属脑袋锈迹斑斑，脖子连接处能看见隐约的线路，每次转动关节发出生锈的“咔咔”声。

它自顾自的，“今日气温16度，北风三级，外出记得做好防范。”

“笨笨祝您生活愉快。”

方夏弯腰换鞋。

鞋子他忘了是什么时候买的了，或许是三年前，或许是两年前，鞋口开了胶，脚跟被磨得缺了一块，连同发白的裤子和起毛边的衣服一块彰显着主人的拮据。

与之相反的是整洁亮丽的别墅，客厅做了挑高，水晶灯在阳光下闪耀，就连随便放在客厅的一件小装饰都要上万星币。

方夏和他的机器人站在这里，像一个突兀的外来者。

但他已经习惯了。

他系好鞋带，站起身，把自己裹进廉价而宽松的卫衣里，声音细细的。

“笨笨，我出门了，你要看好家。”

许久都没等到机器人的回应，方夏朝笨笨看去，机器人脑袋上的方形面板闪了闪，最后一点电也消失殆尽。

别墅恢复了安静，方夏的呼吸声显得清晰，世界空旷得只剩下他一个人。

站了两秒，方夏手动给笨笨充上电才出门。

没了植被，外面的天气像蒸炉。

方夏把帽子拉得更低，伸出指尖摸了摸后颈。

腺体在微微发热，空气里逸散开一丝合欢花的味道，很浅，风一吹就散了。

他的发情期快到了，但他连买抑制剂的钱都没有。

日子越发艰难，比起即将到来的发情期，方夏更担心的是自己的肚子。

别墅区里没有接驳车，他顶着大太阳走了二十多分钟才走到最近的停车场。

阳光依旧刺眼，快四十度的高温捂得方夏浑身是汗，汗水沿着他眼皮滑落，他反手却把衣服拉得更紧，像个蜗牛，把自己裹在壳内。

最便宜的接驳车只需要一星币，但没有空调。

看了几遍余额后，方夏的心也凉了，闷头上了车，选了个靠窗的位置。

车里除了他只有一个拾荒的老人，是个beta，浑浊的眼神在方夏身上转了圈，见他浑身裹得严实，又收了回去。

半路的时候宋连恩给他打电话，这位方家的夫人向来高贵，方夏虽然姓方，但在他们眼里，连条狗也不如。

宋连恩语气冷淡，“方夏，江邵最近有联系你吗？”

碎发刺眼睛，方夏眨了眨眼，无意识地咽口水，声音很小，结结巴巴。

“没、没有……”

“没用的东西！”宋连恩骂：“要你有什么用？你和江邵结婚这么久了，他怕是连你的名字都记不住……”

对外人和煦的宋连恩在方夏面前阴毒又刻薄，“方家养了你这么多年，是条狗都知道感恩。你一个beta，能让你嫁给江邵那是天大的福气，把你送过去，连个人也留不住……”

方夏沉默着，汗水浸湿他的脸，潮气将他淹没，宋连恩的骂声越来越大。

骂他是贱人，骂他是野种，无数肮脏低贱的词，很难想象是这个风评极佳的Omega能说出来的话。

终于，宋连恩骂够了，方夏也到站了。

宋连恩说：“既然嫁给了江邵，那就好好把握机会，要不是淮锦身体不适，哪里轮得到你一个私生子进江家？”

可无论宋连恩说什么，通讯那头的人一直保持着沉默，安静得连呼吸都捕捉不到。

他拔高音量，“方夏！”

方夏呆呆应了一声，“啊？”

宋连恩气极，可他回想时，却发现他连家里这个隐形人长什么样都不记得。

他骂了句“晦气”，直接挂了通讯。

手环恢复黑暗，方夏把手缩进衣服里。他舔了舔唇，尝到了咸湿的汗水。

方家人觉得让他嫁给江邵是恩赐，可明明是方淮锦瞧不上江邵，两家的联姻推不过，他这个被人遗忘的方家人成了搪塞的皮球。

皮球被踢到江邵那里，又被江邵厌恶地丢在郊区别墅。

自生自灭。

从未有人问过他愿不愿意。

……

地面裸露着，阳光把地板烤得发烫，没人会选择在这个时候出门，就连便利店的仿生机器人都进入了待机状态。

方夏把唯一裸露出来的下颌也藏进卫衣里，推开便利店的门。

技术更迭，到现在机器人已经拥有和人类高度相似的外表和声音。

便利店的机器人是个小姐姐模样，声音活泼。

“您好，请问有什么可以帮您？”

面对一切人类形态的物种方夏都很害怕，他小心翼翼地撩起眼睛看了眼仿生机器人，又飞快垂下眼，尝试着开口，可努力了半天也只吐出一截微不可察的气音。

见他许久没反应，机器人又开口了，“您好？”

方夏蜷着手指，最终还是打开手腕上手环样式的终端打字。

【你好，我需要营养液。】

机器人小姐姐眼神闪了闪，识别出上面的字。

“您这边需要什么口味？”

【最便宜的。】

研究院的人总是乐此不疲地推出各种口味的营养液，有的因为口感过于奇怪，常年放在货架上无人问津，最后只能低价处理。

方夏花三百买了一堆奇奇怪怪的营养液。

他接过店员递过来的袋子，又接着打字。

【抑制剂有吗？】

方夏盘算着手里的星币，又想着被他藏在抽屉里还剩不到三支的特效药，汗水浸湿他的身体，脖子后面那个小小的凸起被闷得发酸。

机器人说：“抑制剂总共是五百星币，现在正赶上夏促，凭借Omega身份证明可以打八折哦。”

方夏沉默着打开自己的支付终端，上面性别显示为beta。

“支付成功，编号137号店员祝您生活愉快。”

漂浮缓慢的云层挡住太阳，空荡的街道渐渐多了些行人，偶尔有人朝裹得严严实实的方夏投去有些诧异的目光。

方夏走得更快了。

回来时已经快晚上，他没有别墅门的权限，每次只能通过终端让里面的笨笨给他开门。

不知道是没充上电还是什么，方夏等了两分钟都没收到接收成功的指令。

身后传来车辆驶入的声音，方夏缩了缩肩膀，回头看见好几辆车停在旁边的别墅门口。

所幸下来的都是机器人，它们执行着主人的命令，往里面搬入一件件家具。

方夏把自己往阴影里躲了躲。

门终于开了，老旧机器人无机质的声音响起：“您好，我是笨笨，欢迎回来。”

方夏闪身进了屋。

里头空调吹出来的凉风让他重重舒了一口气，他来到洗手间，对着镜子摘下帽子。

青年的一张脸被热得发红，汗水打湿头发，一缕缕搭在额前。

方夏撩起头发，露出一双漆黑的眼，略显苍白的嘴角扯了扯。

连笑都牵强。

丑死了。

他放下头发，重新盖住眼睛，给自己洗了把冷水脸。

笨笨又出故障了，一个劲地说“祝您生活愉快”。

方夏打开它的面板，熟练地关机重启。

又是一辆车停在旁边别墅的门口。

六点整，喷水池里的水停止流动，人造月亮从远处天际露出一个边。

方夏的目光不受控制地往那边看去。

先是一个男人下了车，然后走到后排弯腰打开车门。

滴——

关机的声音吓了方夏一跳，等他回过神来时，后排的人已经下了车。

那人背对着他，给他的第一感觉是高。

比他认识的所有人都要高，哪怕他们隔了一段距离，看过去时他仍会不由自主地仰头。

男人穿着剪裁得体的西装，落日仅剩的余晖给他宽阔的肩镀上一层金，似乎是察觉方夏的目光，他往他那边偏了偏头。

方夏呼吸一窒，猛地低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