琴弦与心跳 第7章 第 7 章

掌声如潮水般退去，颁奖典礼后的庆功宴上，林未端着香槟，得体地与每一位上前祝贺的人交谈。她的笑容恰到好处，言辞优雅睿智，俨然已是业内备受尊敬的“林老师”。

“《逆光》的原声带实在太打动人了，特别是那首《五季》变奏曲，听得我眼泪止不住。”一位资深音乐制作人握着林未的手说。

林未微笑致谢，抿了一口杯中金黄的液体。香槟的气泡在舌尖炸开，带来短暂的麻痹感，这是她此刻最需要的。

不远处，陈浅被一群商界人士簇拥着，谈笑风生。她偶尔投向林未的目光，都被林未巧妙地避开。

“还好吗？”沈墨不知何时来到林未身边，低声问。

林未点头，笑容无懈可击：“再好不过。”

周雨也凑过来，担忧地看着她：“要不要找个借口先走？”

“为什么？”林未挑眉，“这是我事业的巅峰时刻，我应该好好享受。”

但她握着酒杯的手指过于用力，指节已经泛白。

深夜两点，“五季”工作室的灯还亮着。

林未坐在控制台前，耳机里循环播放着一段钢琴旋律——那是陈浅留在CD里的曲子，《银杏道上的秋天》的变奏。陈浅的演奏风格变了，从前的灵动被一种克制的深情取代，每一个音符都像是从心底挤压出来的血泪。

林未猛地摘下耳机，从抽屉深处摸出一瓶威士忌和一只玻璃杯。琥珀色的液体注入杯中，她仰头一饮而尽，灼烧感从喉咙一路蔓延到胃里。

这是她六年来养成的习惯——用酒精麻痹神经，才能不在回忆中溺亡。

门被轻轻推开，周雨和沈墨站在门口。她们对此早已司空见惯。

“又开始了？”周雨走进来，拿走林未手中的酒瓶。

林未没有反抗，只是瘫坐在转椅上，用手臂遮住眼睛：“今天在台上，她抱我的时候，我差点就...”

“我们都看到了。”沈墨轻声说，递给林未一杯温水。

六年来，这样的场景重复了无数次。人前的林未是优雅从容的音乐才女，学生眼中严谨又不失幽默的林老师，业界公认的后起之秀。只有周雨和沈墨知道，每到深夜，卸下所有伪装的林未是什么样子——一个被困在过去的囚徒，用酒精浇灌那道永不愈合的伤口。

“她给我的CD，我听了。”林未的声音闷闷的，“每一首都是我的曲子，她全都记得。”

“那你打算怎么办？”周雨问。

林未摇头，苦笑道：“我能怎么办？她已经结婚了，有了她的生活。而我，连买醉都要躲起来，怕被人看见。”

沈墨轻轻拍了拍她的肩：“至少，你现在知道了，她也没有忘记。”

“这更残忍，不是吗？”林未抬起头，眼中满是血丝，“如果我们都已经放下了，那重逢也不过是旧识相见。可是现在...现在我们都知道，那些感情还在，却谁也不能向前一步。”

第二天清晨，林未在工作室的沙发上醒来，头痛欲裂。周雨和沈墨已经离开，桌上放着解酒药和早餐，还有一张字条：“九点有课，别忘了。”

她吞下药片，冲了个冷水澡，对着镜子仔细化妆，遮盖眼下的青黑。半小时后，她站在音乐学院的教室里，又是那个人人敬仰的林老师。

“今天我们来分析贝多芬晚期奏鸣曲中的对位技法...”林未在讲台上侃侃而谈，学生们专注地记着笔记。

没有人知道，这位优雅从容的老师几小时前还醉得不省人事。

课间，一个学生上前提问：“林老师，我最近在创作一首关于记忆的曲子，但总觉得情感表达不够真挚，您有什么建议吗？”

林未沉吟片刻：“试着回想你生命中最快乐的时刻，或者最痛苦的时刻。真正的艺术源于真实的情感体验。”

“那您创作《五季》时，回想的是什么样的时刻呢？”

教室突然安静下来，所有学生都好奇地望向她。《五季》组曲是林未的成名作，其中蕴含的深刻情感打动过无数听众，但林未从未公开谈论过创作背后的故事。

林未沉默了一会儿，轻声说：“我回想的是...一个再普通不过的秋天，在一条银杏道上，第一次听见命中注定的旋律。”

她的目光飘向窗外，仿佛穿越了六年的时光，回到了那个初遇的午后。

陈浅站在音乐学院大楼外，犹豫着是否该进去。她手中拿着一个文件袋，里面是修改后的合作方案——这不过是个借口，她只是想再见林未一面。

从玻璃门望进去，她看见林未正在教室里授课。晨光透过窗户洒在林未身上，为她镀上一层金边。陈浅痴痴地看着，想起多年前在琴房里，阳光也是这样照在林未专注的侧脸上。

“...第一次听见命中注定的旋律。”

透过半开的窗户，林未的声音隐约传来。陈浅的心猛地一跳，她知道林未在说什么。

那一刻，冲动战胜了理智。陈浅推开玻璃门，径直走向教室。

林未正在回答学生的问题，看见陈浅出现在门口，话语戛然而止。所有学生都顺着她的目光望去，好奇地打量着这位突然出现的、气质不凡的女士。

“抱歉打扰了。”陈浅的声音平静，只有林未能看出她眼中的波澜，“林老师，关于合作的事，有些细节需要与您紧急商议。”

林未深吸一口气，对学生们说：“今天的课就到这里。下周三交分析报告。”

学生们陆续离开教室，最后走的周雨和沈墨交换了一个担忧的眼神，轻轻带上了门。

空荡荡的教室里，只剩下她们两人。

“什么紧急事项，需要陈总亲自跑到我的课堂上来？”林未整理着讲台上的乐谱，没有看陈浅。

陈浅走上前，将文件袋放在讲台上：“这是修改后的方案，我们愿意接受你提出的所有条件。”

林未瞥了一眼文件袋，冷笑：“就为这个？”

“不。”陈浅直视着她的眼睛，“我听到你刚才说的话了。那个秋天，那条银杏道，那段旋律...你都记得。”

林未的手停在乐谱上，指节微微发白。

“我当然记得。”她抬起头，眼中是压抑了六年的痛苦，“但我记得的不仅是那个秋天，还有你离开的那个冬天，还有这六年来每一个没有你的日日夜夜。陈浅，你以为重逢后装作若无其事，就是对彼此的仁慈吗？”

陈浅的脸色苍白：“那你要我怎么做？跪下来求你原谅？告诉你这六年来我无时无刻不在后悔？告诉你我的婚姻只是一场交易，我和秦风从不同床共枕？告诉你我在英国看了三年的心理医生，就因为无法承受离开你的痛苦？”

林未怔住了，她从未见过如此失控的陈浅。

“你以为只有你在痛苦吗？”陈浅的眼泪终于落下，“我放弃了我最爱的音乐，嫁给了我不爱的人，活成了一具完美的行尸走肉。而支撑我活下去的唯一念想，就是你的音乐。每一次听到你的新作品，我都知道，那个我深爱的未未还在世界的某个角落，继续着我们共同的梦想。”

林未靠在讲台上，支撑着自己突然虚软的双腿。

“现在你告诉我，我该怎么办？”陈浅哽咽着问，“是继续装作陌生人，还是不顾一切地挽回你？”

窗外，秋风乍起，卷起满地金黄的银杏叶。教室内，两个伤痕累累的灵魂终于撕开了所有伪装，直面那从未愈合的伤口。

林未缓缓走向陈浅，伸手擦去她脸上的泪水。这个动作如此熟悉，仿佛时光从未流逝。

“你知道我昨晚听完你的CD后，做了什么吗？”林未轻声问。

陈浅摇头。

“我写了一首新歌。”林未从包里拿出一张草稿，递给陈浅，“《第七年》。”

陈浅接过草稿，轻轻哼唱起主旋律。那旋律像是在哭泣，又像是在微笑，充满了矛盾的情感，却最终归于一种宁静的释然。

哼到一半，她已泣不成声。

“六年了，我们都在用自己的方式惩罚自己。”林未轻声说，“也许，是时候原谅彼此了。”

陈浅抬头，透过泪眼看着林未：“我们还能重新开始吗？”

林未没有回答，只是牵起她的手，走向教室角落的那架钢琴。她们并肩坐在琴凳上，就像多年前那样。

林未的左手，陈浅的右手，同时落在琴键上。《银杏道上的秋天》的旋律缓缓流淌而出，有些生涩，有些犹豫，却依然和谐。

阳光透过窗户，将她们的影子投在地上，交织在一起，仿佛从未分离。

琴声飘出教室，飘向秋日的天空。那年少时刻骨铭心的爱恋，历经六年的分离与痛苦，终于在这个平凡的早晨，找到了回家的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