琴深几许 第12章 第十二章

思鸿走到那身穿新装的小鬟身旁，扶她在院中椅上坐下，温言道，“小妹妹，我们不是恶人，你莫要害怕。”思鸿见她不过十四五岁的年纪，不由心生怜意，又问，“你叫甚么名字？”

“奴婢…奴婢叫秋年。”她吓得声音发颤。

思鸿又向她引见，“秋年，这位是虞姐姐，这是闵云舒，你唤他云舒便好。我姓思名鸿。”说罢朝她笑了笑。

秋年不敢抬起头，偷偷向虞音觑了眼，眼中尽是惧意，“姐…姐姐方才和我说过了。”

思鸿又道，“嗯，既如此，我不妨如实相告，免得你心有疑虑。我们找你府上老爷有些事情，这才请虞姐姐暂代你的身份前去调查。待事情了结，我自会为你安排，到时你自己选择继续留下或是回去。这些时日先在此安心住下，我让云舒保护你。”

秋年怯生生点了点头。

闵云舒在思鸿身侧，见他衣衫后领处有个物事，伸手抚了抚，“主人，这是甚么？”

思鸿也反手摸索，确是有个硬硬的物事，这些时日倒没察觉。

闵云舒又道，“这件衣衫没见你穿过。”

“是你虞姐姐送给我的。”思鸿含笑答道。

虞音在一旁早已听的不耐烦，哼了声便向院外而去。

她本想看看闵云舒这回见面该如何称呼自己，谁知思鸿却只字不提她二人主仆关系之事，是以越看闵云舒越不顺眼。

她明知道闵云舒对她有救命之恩，她便也不好说些什么。但当时如果让她选择，宁愿死了也不要闵云舒那般相救。

此时又见到他与思鸿关系密切，心生醋意，想到自己迟早又会落得一个人，是以将怨愤统统迁怒到思鸿身上，气呼呼的嘟着嘴便离开了。

“虞姑娘！等我一下！”思鸿见她突然离开，便拍了拍闵云舒，示意将秋年交给他照顾，立时追了出去。

虞音听他又这么喊自己，气上加气，浑身都在不住的发抖。

她走的极快，思鸿勉力跟上前，扯住她衣袖，“现在就要去吗？”

“现在不去，等如承岳来请我去？”虞音足上不停，心里想着他再敢上前便给他一耳光。

手上已准备好了。

“这里到如府有十余里路，为何不让轻雪同行？”思鸿边追边问。

“我不要你的东西。”

思鸿听后心中一阵难过，“你这是要和我生分了吗？”

虞音驻足转身，学起秋年有些稚嫩的语调，“奴婢是秋年，这就要回去做一辈子丫鬟啦！”

她说罢定定的看着思鸿，思鸿本有些难过，但听她突然学的这么像，忍不住一笑。

虞音见他毫不知错，更是生气，瞪了他一眼继续向凉陵城而行。

思鸿紧跟其后，“我陪你。”

“不必，回去找你云舒老弟罢！”

思鸿知她为甚么生气，便又追上前扯住她衣袖，虞音忽地停下，但觉一阵劲风，“啪”的一声重重的打了他一个耳光。

她看着思鸿，睫毛微微的颤动了一下，见他单手捂着半边脸，便又转身而行。

思鸿默默跟随她入城，直到临近如府宅邸时，才在后面低声说道，“等有机会，我会解释清楚。”

目送虞音进了如府，他才去附近事先准备好的房屋中。凭窗远远望着庭院深深的府邸。虞音生气离开，自也不在他二人计划之内，心下不由百感交集。更衣时褪下外衫才见到，后面歪歪扭扭的绣着个“虞”字。

此时正是黎明前最深暗的时刻，虞音轻巧落到那丫鬟身旁，“青珂！”

青珂被她吓了一跳，见她回来，抬手便向她屁股轻拍了一下，“小蹄子，又躲哪儿偷懒去了？我自己在这站了半宿！”

虞音抿嘴笑了笑。

二人一起等待天明，天亮了便可交差了。

算来此时她已是整日整夜未曾合眼。

这名唤青珂的，是府上的家生子，虽只是个三等丫鬟，但如府对她知根知底，颇得信任。

秋年却不同，她爹娘没得早，是家里亲戚经官牙子，将她卖入如府的。

因两人投缘，秋年平日便跟着青珂，在院内做些传话跑腿的杂事，今夜正是她二人当值，负责守夜祠堂。

秋年年纪小却很是机灵，跟定青珂便可少受些欺辱。

这些虞音早在小院时，都已问得明白。

待天色泛白，青珂使了个眼色，“走罢，去听她唠叨一会，咱就睡觉去。”

虞音学着她的样子，双手端在胸前，二人踏着碎步往府中一处院落行去。

到时已有五六丫鬟围坐一处，不知在低声说些什么。

渐渐人越聚越多，待得有三四十人时，众丫鬟这才不再窃窃私语，自动排成三列，齐齐站好。

虞音随着青珂站在第三排左首的位置。

又等了片刻，有两人自东边而来，虞音瞧见正是昨夜的董嬷嬷与那粉衣丫鬟。那丫鬟可随侍董嬷嬷身侧，不必在此处列队等候，想必定是心腹。

董嬷嬷行至众人前，一双细眼自左至右扫视每个人的头顶、手指、鞋面，将三排人依次检视完毕，方回至列队前。

见丫鬟们穿戴整齐，无人敢迟误，训道，“今日仍按照夫人安排各司其职，你们都给我放伶俐些！该做的差事都给我做好！不该碰的别手贱！”

她在队列前走来走去，又道，“只一条，交给你们的任务定要给我办妥！若有闪失，仔细你们的皮！如今可不似从前，这府中后院，再没有那姓沈的，可知现在姓甚么！？”

众鬟齐声应道，“顾！”

虞音见她们说顾字，自己也跟着喊道，“顾。”

说的晚了些，停的便迟了些。

董婆婆一道目光射了过来。

几个丫鬟纷纷回头瞧了瞧她和青珂。

董婆婆行至她二人面前，虞音尚不知发生了甚么，与董嬷嬷目光对视。

青珂在一旁暗中扯了扯她衣角，只听董婆婆问道，“叫甚么？”

“秋年。”

青珂连忙陪笑道，“嬷嬷，我们守祠堂值夜，她这会儿还迷糊着呢。”

“昨夜是你们当值？”

青珂道，“是，接下来几日都是。”

董嬷嬷又上下打量虞音，伸手捏住她那小脸蛋，向左一扳，右一拧，把她双唇捏的像鱼吐泡般开合，仔细的瞧个不停。

虞音倒是不怕，只想着大不了身份败漏，揍这老妇一顿便算完。是以董嬷嬷无论向哪边晃动她，她都斜睨着对方。

青珂在一旁急的目光不停瞧着二人。

“先去歇着罢！夜里都给我清醒些！”董嬷嬷松开手后，只觉指尖滑腻腻地，捏了一手粉。

青珂深施一礼，“谢嬷嬷，我们夜里定当守好祠堂。”一把拉住虞音，向居处行去。

待离了众人，青珂低声埋怨，“你怎么搞的？胡乱喊甚么？她新官上任没几天，正烧着火呢，偏你去触霉头！那‘顾’字便是不喊谁又听得出来？若真惹得她打你几板子怎生是好？”

“我…一时没想那么多，多亏你周旋了。”虞音应道。

青珂不作声，引着虞音回到住处。

这排屋舍共有五六间，每间可容八人同住，此刻众人皆在府中当值，屋中便空了下来。

青珂也不避嫌，进了屋子便把外衫都脱掉，只余一件小衣，匆匆擦洗便倒头睡下了。

虞音不敢洗太多地方，只取来温水洗了洗脚。

等青珂睡熟，微微起了鼾，她又去补了补妆。

刚才等董嬷嬷时几乎站着便能睡着，此时她不知怎地，反倒不困了，心下只想着如何尽快探明虚实，好离开这地方。

戌时至，她二人又像雕塑般去祠堂大门外站立。

直守到子夜时分，忽见一女子随董嬷嬷而来。

虞音见那女子约莫二十三四岁的年纪，一张莹润的鹅蛋脸，皮肤白皙细腻，杏眼含情，即使未笑也好似带着慵懒风情。她眸中有着一种薄雾般的迷离，令人难以捉摸其心意。

这美妇虽也似晨间那心腹一样，跟随着董嬷嬷而来，可董嬷嬷神情可不一样。她见到虞音与青珂二人之后，即刻侧身先把道让了开，先向那美妇施了个礼，这才吩咐二人，

“你们去远些，一个时辰后再来。”

青珂忙向董嬷嬷与那美妇各行一礼，“奴婢告退。”

虞音也依样画葫芦做来。

她随青珂缓步离去，听见那美妇兀自与董嬷嬷在身后低语。

穿过几重庭院后，她假称尿急，独自折返回去。

青珂要溜去厨房寻些吃的，便没有管她，只道待会带些来给她。

虞音悄声潜回祠堂附近，见董嬷嬷二人仍在门前，不知在说些甚么。虞音又等了片刻，只见董嬷嬷自袖中取出一枚铜钥，开了祠堂大门。

那美妇推门进了祠堂，她回身缓缓的将门扇慢慢合拢，美丽的面庞，渐渐隐在幽暗当中。

虞音这才觉得不对劲，见董婆婆亲自守在外头，当即提气轻身，如野猫般绕到祠堂的屋檐之上。

怕董嬷嬷发觉，虞音把脚步放的极轻极轻。

从屋檐俯身下望，祠堂内牌位前的蒲团上倒着一人。

那美妇径自走向这人身侧，盈盈跪倒于另一蒲团，双手合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