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幽阁并非如其名般雅致,实则是宫墙内一处独立僻静的小院,高墙环绕,仅一门出入。院内有正房一间,厢房两间,陈设简单却洁净,比之阴暗的牢狱,已是云泥之别。但门口值守的、目不斜视的郎官,清楚地提醒着吴柒,这不过是换了个好看些的笼子。
“待诏”的身份颇为微妙。无具体职司,不列朝班,却可有限度地接触一些非机要的竹简档案,并由两名识字的寺人(内侍)负责记录其日常言行,美其名曰“协助整理”。
名为协助,实为监视。
吴柒心知肚明。他安分守己,大部分时间待在院中,对着那些晦涩的秦简,努力辨认篆文,学习这个时代的语言、律法、制度。偶尔,他会向寺人询问一些无关痛痒的风土人情,或借来算筹,演练些基础的数学问题。他表现得像一个真正来自海外、对中原充满好奇的学者,谨慎地收敛着所有的锋芒。
他知道,暗处有无数双眼睛在盯着他。嬴政的,李斯的,赵高的,还有其他未知势力的。
平静的日子没过几天。一位不速之客来访。
来人身着华服,面白无须,脸上带着和煦的笑意,眼神却精明如狐。正是中车府令,兼行符玺令事,赵高。
“吴先生住在此处,可还习惯?”赵高声音尖细,语气亲切,自行在吴柒对面坐下,目光状似无意地扫过屋内简牍。
“劳府令挂心,尚可。”吴柒起身,依礼回应,心中警惕提到最高。赵高亲自前来,绝非问候那么简单。
“先生身怀异术,陛下甚为看重。”赵高慢条斯理地说道,“只是,朝中诸公,难免有些……非议。皆因先生来历,终究成谜。”
他顿了顿,身体微微前倾,压低声音:“先生若能坦诚相告,究竟从何而来,为何而来,高或可于陛下面前,为先生分说一二,也好早日摆脱这‘待诏’的尴尬身份。”
话语如春风,内里藏着的却是**裸的试探与诱逼。
吴柒心头冷笑。坦诚相告?说他来自两千年后,任务是防止秦朝过早玩完?只怕立刻就会被当成失心疯处死,或者被囚禁起来榨干所有价值。
他面露难色,带着几分恰到好处的茫然与诚恳:“府令明鉴,在下确实因海难流落,记忆混沌,只余些许杂学。至于来历……只记得故乡远在海外,波涛万里,细节实在模糊不清了。若能记起,定当首先禀明府令与陛下。”
他将一切推给“海难”和“失忆”,这是目前最合理的借口。
赵高盯着他看了片刻,脸上的笑容不变,眼神却深了几分:“哦?竟是如此。那先生可要好好将养,盼能早日忆起才是。”他话锋一转,“先生所通数术,不知除了测算工程,于星象占卜,可有所涉?”
“在下所学,只重实证与逻辑,于虚无缥缈的占卜之术,并无钻研。”吴柒明确划清界限,避免被归入方士之流,那是嬴政身边的高危职业。
赵高若有所思地点点头,又闲聊几句,便起身告辞,依旧是那副和善面孔。
送走赵高,吴柒关上房门,后背渗出一层细汗。与赵高的第一次交锋,看似平淡,实则凶险。此人机心深沉,言语如刀,稍有不慎,便会落入彀中。
他知道,赵高绝不会轻易相信他的说辞,接下来的试探只会更多,更隐蔽。
他走到窗边,看着高墙上方四角的天空。这清幽阁,是囚笼,也是舞台。他必须在这虎狼环伺之中,找到一条生路,并利用那尚未完全理解的“系统”和自身的知识,一步步赢得那唯一能决定他生死的、帝王的信任。
路,才刚刚开始。而他手中的筹码,并不多。